青青文学

裴云惊的教诲

01 花似雪忽然大喊一声:“眼哥,等一等!” 一只眼顿住脚步,慢悠悠转过身:“怎么?” 花似雪投去求救的目光,忙道:“我考虑好了,愿意交保护费,现在就交!” 两个小流氓恶狠狠地看着她,攥住她的衣服,抡起拳头,想在一只眼走进来之前揍她几拳出气。 他们的拳头还未落下,一只眼的拳头已经抵在死鱼眼的下颌上,却没有动手。 他微微一笑:“别用下巴思考人生。” 小流氓似乎对他颇有几分畏惧,松开花似雪的衣襟,临走时狠狠剜她一眼,露出一种“你等着”的眼神。 两个小流氓走后,花似雪将一串钱递给他,一只眼毫不客气伸手接下,就像帝王接受臣子朝贡一般。 他观察花似雪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露出怨恨的神情,拍拍她的肩,笑道:“以后你有人敢欺负你,你来找我。” 花似雪垂眸,点点头。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吃点东西?” 花似雪摇头:“我不饿。” 这家伙肯定又想吃完了溜走,让她给钱,她绝不上当! 她还是上当了。 这个上当并不是上一只眼混吃混喝的当,而是他和那两个小流氓的当。 她泡在热桶里时才想清楚。 那两个小流氓是不是和一只眼一伙的?就为了骗她交保护费,做了一场戏给她看?一只眼又为何来得这么巧? 一切都是猜测。 不过她敢确定的是,若是她不交保护费,那两个小流氓是真的会抢她的钱,剥她的衣服。 她孤身一人在这里生活,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自己又没有本事,怎么斗得过这些该死的小流氓? 此刻,花似雪终于知道一只眼确实活得很快活。 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靠蛮力、威胁索取别人的钱财而活着,况且光是勒索她,一个月就能得五百个铜板了,一只眼肯定不止在她一个人身上吸血,加上其他人的保护费,收入可观。 凭什么要把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交给别人? 花似雪很愤怒。 这愤怒不仅是对一只眼,还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02 清晨。 太阳初升。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薄而白的晨雾,映在长满苔藓的墙根处,一只瘦小的灰耗子从墙角窜过。 这条巷子很脏,也很热闹。 一个老太婆坐在自家门口拔旱烟,大着肚子的小媳妇正在晾衣服,流鼻涕的小孩蹲在墙根处大便,两条野狗看了,过来抢屎吃。 路边被污水冲出一条阴沟,浑浊的污水散发出恶臭味。 花似雪就住在这里。 她租的是一间小土屋,没有院子,一推门就是脏兮兮的巷子。屋子很小,甚至没有灶台,屋中只有一张榻,一张陈旧木桌,一张小杌子。 土墙壁上坑坑洼洼,墙上有一大片蜘蛛网,毫无美感可言。 一分钱一分货,这屋子一个月还不到一两银子,花似雪的负担可谓减轻不少。 凤仙胡同的小娘子家近日并没有活要做,花似雪只得去大街上给人挑水、搬东西,也去收一些衣物缝补,她在万花楼时女工学得甚好,缝补的手艺也不差。 她缝补好的衣服,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补过的,她还能根据主人的喜好和要求,在衣角上绣一朵花,或一只蝴蝶,两个月后,她竟然已能靠缝补的活赚不少钱,养活自己,甚至还有多余的钱。 日子好,心情就好。 但偏偏有人不让她好过, 一只眼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她每个月赚多少钱都清清楚楚,最近他又以城里频繁发生打架斗殴,需要加强保护为由,多收了她十几个钱。 花似雪愈发对他不满,却不敢不从,一只眼每次将钱揣进兜里时,都拍拍她的肩,赞赏道:“小兄弟不错,好好干,有事去麻衣巷找眼哥。” 花似雪心想:除了你,没人找事! 无论是谁,每个月要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白白交一半给另一个人,心里都一定会不满的。 花似雪想了许多摆脱一只眼的办法。 她想搬到隔壁海棠街去住,一打听,原来每条街上都有这么一个“大哥”,他们手下管着一堆游手好闲的小流氓,若是谁不交保护费,没有大哥管着,那群小流氓就会出面威胁。 找事的是他

们,管事是的也是他们。 “衙门真的不管乞丐和外地人么?”花似雪问。 小乞丐摇头:“官爷除了乞丐不管,什么人都管。那些该死的家伙也被告过好些次了,也被官爷逼着把钱还给人家。有些新来的骨头硬的人宁愿死,也不愿意把钱给他们,他们也没辙,欺负的就是你这种好欺负的。” 花似雪听了,来到衙门前溜达。 衙门前一派清净,门外守着两名带刀侍卫,他们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就算有苍蝇飞到鼻子上,他们也绝不会用手摸一摸。 从他们的动作,神情来看,他们又威武,又雄壮,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顶回去,但他们现在却在想着:下衙后约上朋友去喝花酒,找找小姑娘,盘算着怎么从媳妇那里多拿点钱。 花似雪在石阶下徘徊,正犹豫是否要进去,门里头倒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大,面目硬朗男人。 他看见这小伙子一副犹豫的模样,大步走到她身前,垂头看她:“有什么事?” “我,我要报官。”花似雪鼓起勇气说出来。 男人笑了,笑得粗犷,笑得不拘小节:“你来衙门前不是来报官,莫非是来吃酒的?”笑完后,他又道:“你告谁?” 花似雪小心翼翼看着他:“朱雀街的一只眼,他勒索我要钱。” 男人蹙眉:“一只眼?是不是别人叫眼哥的那个小流氓?” 花似雪点头:“对,就是他!” 男人骂了一句:“打了那么多次板子,瞎眼小杂碎还是他娘的狗改不了吃屎,这到底是谁的地盘?” 他啐了一口,粗糙的大掌拍拍花似雪的肩:“你回家等着,下午我就要那小杂碎亲自上门还钱,道歉,以后他再敢勒索你,我就要他的命!” 末了,又问:“他晓得你住哪吧?” 花似雪点头:“晓得。” “你且回家等着。” 花似雪一听,连连对官差道谢,回家的路上心情无比愉悦,就连看见巷子里的死老鼠,也不觉得臭了。 她提着兜子,挨家挨户去收需要缝补的衣物,主顾们和她交谈,对她微笑,再也没人拿她的出身取笑她,辱骂她。这就是她想要的体面生活。 她在屋中补了一下午的衣物,到得日薄西山时,她将针线放回篮子里,打开门往巷口看,官爷说下午一只眼就会来还钱了,她再也不必受压迫了。 然后,她就看见人来了。 一只眼低着头,从巷口走进来,身边没有官兵。 他看起来满脸失落,看向她的眼神含着轻微的冷意。 他冷冰冰道:“我来还你钱。” 他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花似雪,嘲讽道:“还知道去告官了啊。” 花似雪没有说话,伸手去接银票——这是她这几个月统共被他勒索的钱。 指尖还未触碰到银票,她先听见一声闷响,旋即脸上袭来一丝尖锐又剧烈的疼痛,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人直挺挺躺在地上,脑袋一麻,一瞬间竟不知发生什么事。 一只眼砰地将门关上,走到她身边,一脚踩上她的肚子,一手揪着她的衣领,露出一种嘲讽又邪恶的微笑: “我不是告诉过你,官老爷不会管你们这些外地人乞丐的事?” 他叹息地摇头:“我们本来合作的好好的,你交钱,我保护你,你却偏要违反规矩去报官,背叛你的好朋友我。背叛的行为必须受到惩罚,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他用又脏又硬的鞋底使劲碾她的肚子,一只手揪住她的衣襟,啪啪扇了她两个耳光,一个正手,一个反手,花似雪只觉得脑袋一麻,耳朵发出一丝尖锐的嗡嗡声响,一只眼的咒骂声仿佛远在天边。 03 她的脑袋陷入空白。 她盯着屋顶,一滴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滚落。 她第一次感到愤怒,第一次感到悲伤,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生出冰冷的恨意,也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一件事: 男人和女人活在同一个世上,世界并不会因为我是女孩儿就对我多一分仁慈。为什么人们要求女孩儿温柔、矜持、贤淑呢?为什么女孩儿不能像男人一样为自己争取,为自己战斗呢? 就算是女孩儿,也会遇到困难,陷入绝境,纵然如此,也必须学着撑起瘦弱的身躯,勇敢地反抗世界强加的不公。 日沉西山。 屋外暮色四合,小屋没有点灯,一片幽暗。 一只眼已经走了。 花似雪以手肘撑地,从地上坐起来。 <

> 她扭头,吐出一口含着鲜血的口水。口腔里仍有血腥味,一颗板牙已开始松动,扯着筋的疼。她的两边脸已肿起来,分别映着五个手指印,肚子被踢了一脚,隐隐有些疼。 她跪在地上,将被撕烂的衣物一件件捡起,放进篮子里,因屋内光线昏暗,手指不小心被散落在地上的针刺破,一丝痛意转瞬即逝,冒出一滴鲜血。 这一瞬间,她猛然想起裴云惊的话: “莫要让别人有欺负你的想法。念头一冒出,就必须斩断。你后退一步,他们便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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