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掌灯时分,饭已用过。 屋外秋风萧索,桂花飘香,一轮雪月悬在屋顶。 花似雪紧紧牵住温玉山的手。他的手很温暖,连带着她的心也温暖起来。 他和她牵着手,从前院走到后院,从后院走到前院,路过每一株树,走过每一条小路,已不知走了多少遍。 连草丛里蝉鸣也忽地变得欢快、悦耳。 “明日你搬到仰月居住吧。” 花似雪顿住脚步,仰头看他,眼里盛满了细碎的月色。 温玉山道:“你的身份已查清,他不会再为难你。” 花似雪点头,嫣然一笑:“好。” 温玉山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不……” 花似雪蓦然睁大眼睛:“你是说,你会娶我?” 温玉山认真地道:“是的。” 花似雪慌忙垂下头。 是做妾?还是做妻?楚家会答应这门亲事么?这亲事会不会太快了? 满肚子的问题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 她太惊讶,太激动。 “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他说得真挚而坦诚。 花似雪心脏“突突”跳,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会同意么?” “他们”指的是老夫人和楚鸣玉。 楚家乃世家大族,温玉山虽不姓楚,骨子里却早已是楚家人。 他们会允许他娶一个普通渺小的女孩儿当妻子么? 温玉山道:“我可以为楚家做任何事,但我的妻子,应是由我来选择。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 他忽然顿了顿。 片刻,才道:“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 “我可能当不了父亲。” 这句话还有一种含义:给不了她夫妻间该有的幸福。 花似雪忽然想起九月九那日,公仪长亭对他的伤害。 鲜血染红的袍子仍令她心惊,令她愤怒。 “即便是这样,你愿意嫁给我么?” 她忽然扑进他怀里,语气坚定:“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嫁给你!” “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嫁给你!”若你听到有人说这句话,那么对方一定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天真少女。 成过亲的老太婆和已成亲的中年女人,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若她们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扑哧一笑,笑说这话的人太天真,太傻,太笨。 但这恰恰就是少女最可爱之处。 她们有时虽然天真,傻,笨,但她们热烈,真诚,勇敢,愿意相信世上有美好的爱情,美好的生活。 世道艰难,世上诸多苦难,但如果还有人“愿意相信美好”,这岂非不正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正是因为还有心怀希望的事,世界才有希望。 02 花似雪已睡下。 温玉山亲自替她掖好被子,并且,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脸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整个人一下子缩进被子里,不肯再出来。 温玉山回到自己的屋子,眼角眉梢含着愉悦的笑意。 他发现,缘分是如此妙不可言。 有些人不遇见则矣,一旦相遇,就如吸铁石一般将彼此牢牢吸住,好像天生就该在一起。 没有遇到花似雪之前,他从未想过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孩儿为妻,他甚至没有心思和女孩儿接触,但当他看见花似雪第一眼,就已被她牢牢吸住。 他永远记得她的眼神,如山巅雪,清冷而纯洁,笑起来时,又如雪水消融,灌溉出一整个草长莺飞的春天。 她是如此可爱。 但想来,她之前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才会小心,多疑,心事重重。 没有关系,他会好好呵护她,慢慢教导她。 在屋外吹了许久冷风,他已有些咳嗽,心却是暖的。 然而,等他想起睿王的事时,心就冷了。 就算那些刺客都死绝了,他也确定此次的灾难是公仪家的造成的,不需要明确的证据。 他近日才查出,公仪家背靠的是睿王这座大山,所以才敢策划杀死家主,又派人埋伏在楚府周围,吓得楚家人连大门都不敢出,而南宫仙竟然还敢孤身溜进楚府! 也正是因
为她溜进楚府,被关进柴房,睿王才特意找上门来,救女儿的同时还不忘谈一桩好生意。 令他疑惑的是,既然他们需要六万石米已充军粮,为何还敢对楚家下杀手?难道就不怕楚家拒绝合作,转而投向别人?难道杀了人后还妄想合作? 他们确实有这个把握。 楚鸣玉已答应和睿王合作。 据楚鸣玉调查,四大家族中,除了公仪家,连已逐渐落魄的苏家,闻家,也已纷纷投靠睿王,若是楚家不入伙,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公仪家的财力,睿王的势力,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家族的支持,若在灯下动起手来,楚家根本无法抵挡。 在众多割裂的势力中,睿王贤名在外,最得人心,权势最大,麾下人才众多,是最有能力一逐天下之人。 楚鸣玉要入伙。 不管睿王胜与败,他一定要在此过程中除掉公仪昭,公仪长亭父子! 他要温玉山带着母亲迁去齐国,好好打理家产。若是他这边胜了,他想回来时可以再回来,若是败了,他就好好待在齐国,永远不要再回来! 温玉山还有一个想法。 既然公仪家背靠睿王,所作所为定和睿王脱不了干系,楚鸣玉却只独恨公仪……他虽不是惧怕权势的人,却终究要为家族着想,睿王乃皇亲贵族,刺杀皇族,这罪名楚家可承担不起。 所以他将仇恨全部倾注在公仪家,不死不休! 温玉山不喜杀戮,本不愿淌这浑水,他大可以带着一部分人迁到齐国,在那个和平的国度重新生活,但他不得不留下来。 他绝不能让楚鸣玉独自战斗。 只因他是老爷子的儿子,楚长冠的弟弟,他的兄弟! 他已派人将老夫人以及楚长冠的妻儿和四十八房姬妾送去齐国的府邸,他会时时关注他们的生活。 身为楚府参谋兼大总管,上到家族决策,下到家族每一个成员的衣食住行(包括家主的四十八房姬妾)都要他去安排。 想到花似雪,他微微一笑。 为别人安排了许多次,也该安排自己的事了。 03 南宫仙瞪大看着花似雪。 花似雪半阖着眼看南宫仙。 眼睛就快要酸出泪来,谁也不肯先眨眼。仿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南宫仙眼睛已红,窗外钻来一阵风,泪已掉下。 她忽地伏在锦被上,叫起来:“我输啦!” 花似雪没有说话。 面对南宫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仙仰头,泪眼汪汪看着她:“宋心儿疏离我,你也疏离我,难道是瞧不起我么?” 谁敢瞧不起郡主? 她们疏离南宫仙,不过是因为她们彼此的身份就像是地上蝼蚁和云端的神明,蝼蚁看天时,总会带着一种敬畏。 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 花似雪没有说话。 她没有话说时,就不说,从不会绞尽脑汁去找话题。 她越不说话,南宫仙反而愈要让她说话。 她凑到她的鼻尖前,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总有法子让你说话的!” 话音未落,花似雪尖忽地叫一声,忽然蜷缩成一团,在又宽敞,又柔软的床上来回打滚,南宫仙蹬了鞋子,窜上榻去,挠她的腰,挠她她的咯吱窝,花似雪躲避不得,回手反挠。 床吱吱呀呀响。 也不知闹了多久,两人精疲力尽,并列躺在榻上,一齐望绘有大朵兰花纹的天青色帐顶。 南宫仙道:“别人都想和我当朋友,只有你和宋心儿不想。若是你们不喜欢南宫仙,我就继续当段小仙,好不好?” 两人闹了一通,花似雪心防已放下,道:“只要你瞧得起我们,真心把我们当朋友,你是谁都没有关系。” 南宫仙翻起身来,眼神明亮:“真的?” 花似雪认真地点头:“真的。” 南宫仙道:“既然我们是朋友,就不该对对方有所隐瞒,是不是?” 花似雪摇头:“不是的。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有保护自己秘密的权利,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你。” 南宫仙一愣,旋即眼里露出一丝兴奋——她果然没有交错朋友。 她道:“那如果是我愿意说的秘密呢?” 花似雪笑了:“那我就听着。” 南宫仙又躺了下去,话锋一转:“你是为了什么进楚府呢?” <
> “讨饭吃。” “你为了讨饭吃,有人为了攀高枝,而我,却是为了一个人。” 花似雪不说话了。 她自然知道南宫仙嘴里的“那个人”,就是温玉山。 南宫仙用手肘戳她,戏谑道:“怎么,吃醋啦?” 花似雪又不说话了。 南宫仙道:“两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一道嫁给他,还可以继续当好姐妹哩!” 花似雪翻过身去:“我不要!” 见她生闷的模样,南宫仙心里快活极了,又翻到她身前,伸手去戳她的嘴:“啧啧啧,看你这小嘴哟,都要撅到天上去喽,我骗你的,笨蛋!” 不待花似雪说话,她又问:“府里上下都已知道温二爷对你意思,你呢?对他也有意思吧?” 她怕花似雪不说话,脸色变得郑重:“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