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金銮铜镜里映出一张美艳的脸。 眼波明,黛眉轻,唇如初绽的玫瑰花瓣,仿若生香。 红给她簪上一根嵌着明珠的银簪子,绿给她戴上一对通体晶莹的耳坠子,她们几乎已要看呆了。 “又不是我的喜事,你们为什么要给我打扮?” 花似雪没有说这句话。 只因红与绿显然也打扮过了,也许这是主人家的规矩,也许是见她寒酸,特地给她拾掇一下。 “今日是什么喜事?宴宾,还是娶妻?” 红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好日子。” 绿笑道:“只要是热闹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花似雪道:“原来你们也喜欢热闹。” 红道:“我们虽远离市集,却也还是人呀,哪有人不喜欢热闹的?” 绿道:“若是真有,那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花似雪忽然想到沈愁绝。 她想到沈愁绝,不是说想到他的脸,而是他的背影。 他行走在山川湖泊间,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似乎把整个世界都已遗忘,似乎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把剑,一匹马。 不想则矣,一想到沈愁绝,她又开始担忧起来,决定今日谢过主人后就走。 树。 一株古老又巨大的槐树,枝叶繁茂横斜,遮住了天光。 树前摆着一张光滑的大理石桌,桌上摆着一个神龛,里头供奉着一尊雕像,不知是哪方神仙。 桌上摆着香笼,一碟炒米、一碟瓜子、一碟红枣,还有几串五颜六色的果子。 桌前站着一个人,穿着大红的喜袍,挂着红绣球。 花似雪走过去行了礼,那主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她,赞叹道:“漂亮!真是漂亮极了!” 红咯咯笑道:“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漂亮的新娘子,主人真是好福气!” 花似雪身形一顿,眼睛慢慢睁大,忽地叫起来:“谁?谁是新娘子!?” 红伸手指着自己,摇头道:“我不是。”又指向红,疑惑道:“是不是你?” 绿摇头:“也不是我。” 两人一起转眸看向花似雪,不约而同道:“既不是我,也不是她,那自然就是姑娘你啰!” 之前看到她们笑吟吟的模样,花似雪觉得亲切、可爱,现在只觉得她们好像有什么大病一样。 她后退几步,摇头如拨浪鼓:“我才没有答应要做新娘!” 绿和红还是在笑,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愉悦,好像有个大金元宝掉在眼前一样。 花似雪再眨眼时,一抹红影已窜到身前,一双长满了细绒毛的利爪钳住她的双手,猴主人吱吱笑起来:“我已答应了。” 花似雪拉扯自己的手,咬牙道:“那么你自己娶自己,扯我怎的?” 猴主人个儿虽矮小,却是个缠人的货,他双手抓住花似雪的脖子,一双短细的腿已夹在她腰间,凑上尖嘴就要去亲她的脸,红和绿见状,笑得更欢了,笑声在林间回荡。 花似雪伸手去挡,承受不住这猴人的重量,连连往后退步,忽地撞在树干上,两只猴子蓦然从枝上倒挂下来,四只爪子将她的手臂按在树干上! 猴主人的尖嘴距离她的脸颊不过尺寸,她已感受到他喷出的气息,背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花似雪忍不住大叫起来:“滚!滚开啊!” 方说完这句话,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一声尖叫伴着“砰”的巨响传来,红色的身影已从树干滑下,口吐白沫,四脚朝天,不停抽搐着。 一马通体黑色的神驹自林中奔出,朝着花似雪的方向奔腾而来,那两只猴孙子被这急势吓住,忙松开花似雪的手,一个晃荡就勾回树上去了。 花似雪蓦地抱住小黑的脖子,盯着小黑琉璃般的瞳眸,语气带了哭腔:“你去哪里了!?” 她见到的不止小黑,还有沈愁绝。 他遥遥站在三尺之外,宽肩窄腰,腰间斜插着一把乌鞘剑。 他似乎经历过一番长途奔波,额前细碎的刘海已有些乱了,一根簪子将马尾高束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又利落,又冷淡。 “好久不见。”他说。 花似雪心正想回应,却发现他正盯着猴主人看。 原来不是对她说的。 猴主人从地上站起来,忽地向上一拔,人已掠到树干上,愤怒地道:“我倒是
想你想得很!” 沈愁绝道:“我的剑也想你得很。” 话音犹未落,他人已如一道黑色的烟雾般消失,再眨眼一看,人已到了树上,只不过那猴主人动作却更轻巧,更灵活,一眨眼,就已窜上树梢,不见了踪影。 树叶茂密,他身材又像猴子一般瘦小,时隐时现,就像水中的鱼儿一般,又滑又难抓。 小黑已驮着花似雪退到一处安全隐秘之地。 凌冽的剑光逼散周围动物,满树的叶子打着卷儿落下,林中又恢复寂静。 红与绿不见了,猴主人也不见了,似乎这林子只剩下他们二人一马。 花似雪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时远时近的尖锐笑声:“今日之猴太爷已非当日之猴太爷,念在你昔日绕我一命的份上,你若快些离开,我也饶你一命。若你还要多管闲事,就莫怪太爷取你的命!” 猴太爷的声音在林中回响,似尽在耳旁,又似远在天边,令人辨不清方位。 沈愁绝没有理他,只是忽然飞身而起,如一支射偏的利箭朝一处隐秘幽暗的斜角冲去! 正在这时,四周忽然刮起一阵疾风,两三百枝短箭自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射出,简直比雨点还密集,就像一个人行走在暴雨下,不想淋湿也不行。 只听“铿铿”几声,箭雨里溅出几点星芒,箭矢如被雨打的叶子,落了一地,一抹寒光闪过,朝他射来的箭矢忽然转了个弯,“夺夺夺”全部钉入树干。 只听一声惨叫,三层小楼高的树上坠下一道身影。 花似雪正要仔细看时,像被树枝戳中眼珠子似的,连忙伸手捂住。 侯太爷已脱下了大红的喜袍,□□的身上已长出细长的绒毛,身上□□。 它的两只腿上各中了一箭,想要逃跑也不行了。 “你比我想象得更厉害。”猴太爷道:“事不过三,败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来吧,给我个痛快,我的腿痛得很!” 沈愁绝提剑走了过去。 “我本不该放过你的。” 猴太爷闭上眼,嘴唇已泛白:“但你已放过我一次。” “错一次就够了!” 他的剑比说话的速度更快,眼见已要劈在猴太爷身上,他脚下的土地忽然塌了一个大洞,又听“轰”的一声,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洞口堵死了。 “嗨呀!”猴太爷从树枝上倒挂下来,拊掌而笑:“这下不信你不死!” 花似雪早已跑到巨石处,怒瞪着猴太爷:“如果我答应嫁给你,你会不会放了他!” 猴太爷眨了眨眼,忽然叹了口气。 “就算我不放了他,你也不得不嫁给我,那我为什么要放他?你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花似雪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她伸出双手:“来,我嫁给你。” 小黑惊了,乌黑的鬃毛如针般倒竖。 侯太爷也惊了,却已情不自禁朝她伸出手。 就在这时,花似雪一把拽住他的手,将他从树枝上逮下来,举起拳头就是一顿好揍,一边揍一边骂:“你这可恶的死猴子,快些放他出来,不然我敲碎你的脑袋!” 她虽是个弱女子,拳头却很硬。 侯太爷被揍得眼冒金星,晕乎乎道:“就…就算放他出来,他也死……” “定”字尚未说出口,左脸颊重重挨了一拳,牙齿和着口水飞出,花似雪胀红了脸,柳眉倒竖:“少啰嗦!” 侯太爷不敢再说话,“吱吱”叫了两声,四周忽地窜出来许多棕毛猴子,怕不有百八十只,花似雪从没见过这么多猴子。 这百八十只猴子挖洞的挖洞,推石的推石。 不过方移几寸,巨石“砰”地向四方炸开去,惊得猴子四处逃窜,漫天的碎石还未落地,只见幽暗的林中出现一抹银光,宛如月色。 侯太爷刚坐起身,月色已没入他的心脏! 02 沈愁绝已将剑拔出来。 箭已入骨,隐隐可见白色的骨头。 暗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浸湿了雪白的纱布。 他没有皱眉。 像他这样的男子汉,就算被砍断一只手臂,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他虽没有皱眉,额头上却已沁出密密细汗。 世上也许有一辈子没有流过泪的人,却绝对找不出一辈子没流过汗的人。 这本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 流汗也分很多种。 热汗,
冷汗,虚汗。 沈愁绝流的是冷汗。 无论是谁中了入骨的毒箭,都一定会流冷汗的。 花似雪拧了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汗水,动作又仔细,又温柔。 红和绿怯生生站在一旁,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实在不晓得太爷的解药在哪里……”红舔了舔牙齿,有些委屈地道:“他素日管得严,不让我们离开屋子三丈。” 绿道:“我们也不敢乱走,万一踩到机关,我们就会……” 红道:“就会向公子您一样,中了毒箭,掉进坑里。” 绿道:“掉进坑里,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