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想让赵桓征觉得被逼迫,雁翎还舒缓了神色,循循善诱地说:“公子莫要看着摊子简陋就瞧不起碗里的美食。这种馄饨是用皮蛋与蟹黄做馅儿的,味道鲜美。听我娘说是我们岭南一带的特色,京畿一带大概没有。公子若是因为小葱就不肯尝一尝,其实挺遗憾的。” 她柔声细语,虽然是在逼着赵桓征做不喜欢的事,到底不似那般谏官横眉冷对,铁面无私的模样。 行吧,至少不是喝味道苦涩的草药,一碗馄饨而已。 赵桓征微蹙的眉头解开,看向了碗里的馄饨,也在考虑雁翎的话有几分可信,这样模样寻常盛在粗瓷碗里的东西,也会好吃? 他的确是不爱吃小葱,皇后吃食讲究,坚拒味道刺激的菜蔬,京畿的贵人也大多如此。 但是赵桓征却又真的爱好美食,若是地方特色,他诚然还是有些兴趣。 左右为难之际,他看到雁翎竟然把他身前的碗端了过去,十分小心地一片一片把葱花挑了出来,她的手指纤细,用筷子用得又稳又准,不一会儿汤面上就看不到丁点绿色了。 “你尝尝嘛!”雁翎用汤匙盛了一个,递到赵桓征嘴边,一双明眸晃动着期待的神采,几乎没有男子能在这个时候拒绝这样美貌的小娘子的邀请。 赵桓征只得蹙着眉头尝了一口馄饨,蟹黄的鲜美与肉馅的咸香瞬间在舌尖散开,荡漾着的是一种流沙质地的口感,而汤底是淡淡胡椒味道的,冲抵了皮蛋的腥味,只剩下绵软的回味,而真的咽了下去,唇齿间又只剩下高汤的清甜,不残留半点杂味。 一种与宫廷膳食完全不同的野生的美味,带着岭南的意象与风情。 “没骗你,真的好吃。”雁翎对赵桓征弯唇一笑。 赵桓征轻轻感叹一笑,还真的是如这乡野小女子所言,是挺好吃的。 他接过了汤匙,食欲很快就振奋蓬勃,一碗馄饨入脏腑,暖意融融让人餍足。 两人起身,沿着运河沿线的繁华市集散步,且走且看。 春风拂过河面,送来惬意的暖风,带着水气,让人舒爽。 或许是那一碗馄饨让太子殿下吃得十分满意,他竟忍不住有点想打听雁翎的母亲。 “令慈,很懂得饮食之道么?” 雁翎点点头:“她生前是靠做厨娘养活我的,在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就连太守和长史也经常邀请她去置办红白事的宴席,刘家过寿的时候,我娘做的点心能得很多赏钱。” 雁翎说的时候,眼眸中闪耀着自豪的光彩。 两人吃完已经是晌午,沿河的商户已经逐渐有开拔返程的了,雁翎考虑到赵桓征饮食上实则挑剔,干脆买了个背篓,买了些米面粮油和新鲜菜蔬,雁翎虽然赶不上母亲的厨艺,应对日常饮食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出临河城郭的时候,赵桓征牵着马,往出城的方向走,沿途有一处院,门口聚集着很多人,大多是一身儒衫的生员,还有很多好奇的百姓。 本就是沿河市集下市的时候,散了集市的人无所事事 赵桓征和雁翎牵着马,被拥堵在道前,也只好把马拴在墙上的拴马石上,朝院里观瞧。 院里摆放着一张案,正在举办一场“道争雄”的比赛。 赵桓征看到这四个赫然写在破旧院门楣上的字,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且不说,道争雄毫无丹青韵味,就是这四个字本身,都写的有气无力,糯米团子一样糊在那处。 赵桓征儿时法受教于徐宗源的父亲徐莲芝徐丞相,那时候他还只是太子太傅兼内阁大学士,但是名已经誉满神州。 赵桓征于笔墨上很有些造诣,就是因为皇家教育受益于名师,而且大内典藏着历代法家的珍贵墨宝,足够他幼年就亲手端看着临摹。 如今看到这临河小城口气这么大,不仅敢称道,还要“争雄”,于是起了他的好奇心,也正好看看岭南的教状况如何,做到心中有数。 雁翎看热闹的心比他还大,背着一篓子蔬菜水果也不耽误她拽着赵桓征挤到了前排。 之间院的山长是个胖胖的儒生,笑起来和善又有点蠢气,在院的大院里对众人道:“今日是我们酣然院设立的十年之庆,为鼓舞士子求学上进,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特举办这次道争雄盛会!” 赵桓征看了一圈,这些儒生大多数都来自贫寒人家,一身长衫往往有几个补丁,但是眼神却奕奕有光,像是读了圣贤,有了一些见识的人。 雁翎见他打量这些穷酸生,忍不住想起了刘成举:“那天在庙里的那个刘家二郎,也是个读人,也穿这样的衣服,只是刘家有钱他的衣服从
来没有补丁。” 赵桓征想起来,雁翎这几日提起了几次这个刘成举,对他尤其深恶痛绝,大概是两人一直相识,以前因为他是个读人,雁翎高看他一眼,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所以格外痛恨他。 “也不是所有读人都是正人君子,我以后可知道了。” 赵桓征点点头。 随后,胖山长又接着说:“本次盛会,分为内场和外场,内场是院内学子之间切磋,由几位先生公布前几日呈交上来的习作中的佼佼者,外场则是,所有到场的百姓与民众都可以参与,与我们院内的举子生员切磋,最后由本山长做裁决,选出最佳者。” 他随后指了指身后的一个锦盒,道:“这里有一套名家房具,湖笔与宣纸都是采自老字号。这套奖品就是犒赏今日的争雄盛会中艺最佳者的奖品。” 然后这位山长兴致勃勃地打开了锦盒,里面有湘妃竹笔杆的毛笔,还有一方雕刻精美的端砚,并有几刀宣纸和几块洒金的模块。 对于赵桓征这等高不可攀的人来说,这样的房具简直不入法眼。在东宫的房,他的笔墨纸砚都可以称得上稀世珍宝。 赵桓征最喜欢的是案头的镇纸,是一枚拳头大的和田籽料,巧雕着老子出关的浮雕,又雅致又难得。至于批阅用的毛笔,是用水晶或者昆仑玉制作的笔杆,能工巧匠每年从湖州为皇家制作笔,精确到每一根毫毛,都用尽了心血。至于砚台,他自己就收藏了几百方贵重的,随意拿出来任何一方赏赐大臣,都会让他们爱不释手。 但是今日在这个小院里,周围的儒生大多出身贫寒,看到这样的奖品忍不住就流露出了艳羡之意。 雁翎的家境,还不如这些儒生,日常生活里又和笔墨搭不上边,这就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精美的房具了。 山长打开盒子的一刻,雁翎的惊叹声比这帮儒生还大:“公子,你看,好漂亮的笔和砚台啊!” 赵桓征好奇道:“你也喜欢道么?” 雁翎摇摇头:“我粗识几个字也是阿娘闲下来才有空教我,我小时候想去女孰上学,但是阿娘交不起学费。可是看到读人写字,还是觉得好好看啊!还有那套笔墨纸砚真像样子!” 雁翎看向那几样房具的神色,渴求之意远超今日在成衣铺子看到精美服饰时的样子。 赵桓征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