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昨日剩下的苦参汤,能收敛阵痛,公子速速喝了,稍后便凉了。” 赵桓征接过来,眉头微微蹙起。 他最厌恶喝药,幼年受了风寒,也决死不肯喝药,然而又病得颤抖,皇后急得在东宫的寝殿里打骂奴婢照顾不周,又趴在他的床前,求他用药:“征儿,你是阿娘的心头肉,求求你,喝一碗药吧,就喝这一碗……” 即便如此,他也很少应承。因他厌恶喝药,后来再有头疼脑热,太医令也仅仅用针灸砭石帮他医治,鲜少用汤液了。 昨晚被雁翎在半睡半醒中,灌下了半碗苦参汤,只因他当时太疲敝,没有反抗的本领。不然就以他内心之暴虐,雁翎这样娇软之身,恐怕早就被他一剑刺死。 如今醒了过来,再让他喝药,那是绝无可能。 雁翎见他不接,很是不解,“公子是怕苦吗?苦参汤是单方药,并不算苦,昨夜你已经喝过。” 不算苦? 苦极了。 在赵桓征看来,味道就是一股枯草味,还沾染着山里虫豸的怪味。 赵桓征蹙着眉头,此刻面对着这么个单纯柔弱的少女,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碗。 他的确是讨厌药汤之苦,但不想对她承认这是“怕”。 他十三岁就随辅国大将军出征,亲自上阵杀敌,若是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农家少女面前还怕一碗苦药汤子,诚然是没有面子。 然而,端着这只破碗,又实在是喝不下去。 一旁雁翎的眼神循循善诱,盯着他,似乎要亲自看他立刻喝下去。 也许是觉得自己催促的急了,雁翎有点不好意思,道: “这里许久未住人,什么家什都不全,只这么一只碗。公子快点喝了,这碗我还有旁的用处。” 随后,垂下眼眸,为农舍的寒酸有些抱歉,也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赵桓征端着碗再不好意思不喝,然而碗到了唇边,他依旧觉得味道让他头疼反胃。 方才温润如玉的脸上再不复那般平和雍容。 “啪——!” 赵桓征将破碗放到窗边的矮几上,嫌恶之意不屑于掩饰:“我不想喝!” 农舍空置许久,房梁没塌已经是一种幸运,烧水都不方便。 天知道昨晚为了熬煮这点苦参汤,雁翎废了多少气力,又是去井里挑水又是在院里拾柴,忙活到繁星满天,才作罢。 此刻这贵公子说不喝就不喝,莫说是瞎了她一番心血,就是他刀伤长久不愈,也会耽误她北上寻亲的时间。 她猜得到赵桓征素来锦衣玉食,从前郡守家的那些纨绔子也是那样任性妄为。 若是如此,自己未来照拂他的这些时日,还不知道要怎样折腾。雁翎不介意如个丫鬟一般侍奉他,毕竟是报恩就要有些诚恳。只是她素来在阿娘身边,耳濡目染阿娘从不向权贵折腰,无论是面对富户还是太守,都是不卑不亢。如今这么一个少爷秧子恩公,她自信能规训得了。 与其往后难处,不若一开始就立下规矩,省得他不知民间疾苦,处处矫情引得节外生枝。 雁翎见他冷冷的面容,仿佛还带着薄愠,便反其道而行,也不气恼,也不威压,只是心平气和把药碗又端起来,送到他手里,说:“公子,养伤不是小事,快把药喝了吧!” 她看向他的眼眸清澈得如同潭水,毫无闪躲退缩之意。 这不仅仅是对恩公伤势的负责,也是对自己辛苦熬药尊严的捍卫。 然而就是这样单纯的一双眼眸,竟然让赵桓征感受到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决心。 他身份尊贵,却也身处流血的宫闱,自幼就学会了如何恩威并施地与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朝臣们周旋。他也被重臣甚至皇后逼迫过、怀柔过,却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优势。 而此刻,在这么一双不曾被利欲熏扰过得眉眼面前,他觉得自己败下阵了。 烦厌地接过,凝住喉咙,端起来,视死如归地仰头。 一饮而尽。 雁翎见他肯听话,瞬间眉眼舒展,甜甜的笑意浮在娇俏的脸上。 她主动接过了空掉的碗,脚步轻盈地走去了伙房。 药入心肠,苦涩难耐,赵桓征几欲望作呕,然而忍住了。 片刻之后,药味在舌尖消散。这是十几年来他再度喝药,竟然比想象中要轻松一些。 似乎,喝药也不是一件全然不能忍受的事。 赵桓征起身,看向伙房那处,雁翎穿着一套磨得发白的旧衣衫,显然不像
是她自己的,抱着柴火出出入入的模样,又心无旁骛到了专注的程度。 这民女心地简单到如同一张白纸,才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规训他。 若是她知道自己方才是逼迫了什么人喝了来路不明的苦汤药,大概会吓破胆子吧,赵桓征在心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