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姌道:“谢卫有姻亲,不仁义不行,恐在士族中留下话柄。”
惠娘摇了摇头,“郎君似对谢家有怨。”
卫姌抬头看着夜色,怅惘片刻,她在谢家的日子苦闷枯寂,提到谢家自然没什么好口气,但如今已是翻过重来,以后她也不会再去会稽谢氏,尽早与谢氏了断姻缘,也不需再去过度关注。
“以后不会了。”卫姌轻声道。
惠娘道:“郎君快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寝食都不安稳,我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住。”
卫姌往东迈出一步,突然想到她现在是卫琮的身份,转身朝西边院子走去。
卫琮的卧房卫姌十分熟悉,他们兄妹感情深厚,家里人少规矩也没那么严,她经常来找兄长。房内被褥寝具都已经被惠娘换了新的,卫姌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身体疲惫至极,却难以入睡。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卫姌睁开眼,起身来到隔壁的房,点起油灯,查看房内摆设。
案临窗而置,笔墨纸砚和卷放地整齐,架上的各卷帛层层叠叠如小山堆积,这些都是卫琮每日使用之物,由此可见他性格端方认真。房右侧矮几上则放着一张古琴,琴身两侧油亮,是经常擦拭所致。卫姌知道要以兄长之名生活绝非易事,外貌相同只是第一步,卫琮这些年读,是为了中正评定。本朝士族之所以地位崇高,也正是因为这品级评定,又称为九品官人法。当年尚令陈群所定之法,沿用至今,朝廷取官,都从有品级只人中选定。
卫氏人丁并不兴旺,上一代卫松卫申皆有评品,卫松四品,卫申五品。卫姌幼时就听杨氏说过父亲定品的事。朝廷虽有九品,实则上一品是虚制,只有圣人可评一品。自有制以来,从未有人评过。一品二品三品,被称为上三品,除去一品之外,二品与三品大部分出自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龙亢桓氏,颍川庾氏,这都是南渡而来的北方门阀,原江左地区的本地门阀也同样有四姓,分别是顾,陆,朱,张。近年来南北两方门阀都有暗暗较劲之意,但无论如何,上三品的定品绝不会有八姓之外的人。
地方士族,真正竞争的是四品至六品。而七品以下,为下等,士族末流。
卫氏如今有卫申尚在五品之列,所以家族仍是士族,但卫松休致,没有官职,若是下一代子孙中没有定品,家族将在卫申百年之后沦为寒门。
卫姌想到前世之时,堂兄弟之间只出了一个八品,家族衰败无法逆转。
既然她如今要顶替兄长卫琮,就要连他的责任一起承担。
身为卫家男儿,振兴家族,不让卫氏沦落下等士族甚至是寒门,将是她重活一世的目标。
中正定品,主要看三样,一是家世,二是才学,三是品行。卫姌心中盘算,以家世来论,安邑卫氏,名门之后,虽然比不了北方四阀和吴地四姓,但和其他士族相比却不输。才学和品行,都是由中正官来判断。这里面的道道就多了。才学是必须要有的,至于品行,大部分中正官都注重面相。
相貌出众者,家世才学不缺,定品自然就高。
但若是只有才学,相貌丑陋,如果不是出自名门,很可能直接就筛下。
与之相对的,光有相貌没有才学,获得定品的机会比相貌丑陋有才学的还要高一些。
听着荒诞,但在本朝却是再自然不过。
卫姌要的是高品级,三者都不能缺,才学是目前最需要补上的。她把油灯移到近旁,打开案上的帛。
里面是王弼的论语释疑——“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自然亲爱为孝,推爱及物为仁也。”
论语释疑是士族研习论语必读之,卫姌虽还没有读过,但听兄长经常谈及。如今天下谈玄成风,玄学已经成为天下学问的主流。但玄学深奥,首先必须精通儒学。在儒学基础上,还需另访名师,才能进一步学习玄学,老子,庄子,周易三部是玄学基础,如何解读却是高深学问。
卫姌知道要在士族子弟中出人头地,就必须先把儒学基础打好。另外要成为名士,还需要建立声名,除了学问外,还需要一些特点才行。
她拿着帛,转头看向墙角的古琴。
在谢氏那些年里,她既不管家理事,也没有夫君需要照料,曾拜过来谢家做客的琴艺大师学过一阵琴,苦练数年,也算是精通琴技。
卫姌将思索良久,觉得定品的机会还是很大。
这一夜她看到子时,身体疲倦的几乎抬不起手才回到房间休息。
此后几天,和卫姌记忆中一样,卫家不死心派人去下游河道附近寻找卫琮,存着他或许被人救上岸的侥幸。十日过后依旧没有消息,卫姌心生绝望,她的兄长,终究还是如前世那般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申派人将卫姌叫去商议处理后事。只因没有找到尸体,只能以衣冠代替。
卫申作为族长决定,尽快下葬。
他语气和蔼对卫姌道:“你妹妹与谢氏有婚约,如今人也寻不到,尽快以衣冠下葬,也好和谢氏有个交代。”
卫姌道:“谢家当初的聘礼我已令家中找出,趁此机会还给谢氏。”
卫申道:“谢宣就在邻县,还有他的叔父谢安,我收到谢安信,三日后他们要来云梦县,你的两位兄长也要回来,凭吊之后就可以下葬。”
听到谢宣将来的消息,卫姌飞快拧了一下眉,随后又松开,道:“好。”
卫申长叹一声道:“谢卫联姻,对你来说本是帮衬……”
卫姌心知并不是这样,沉默以对。
卫申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当日忘了问你,你们兄妹为何双双落水”
卫姌脸色泛白,眼眶微红,“姌儿听说谢氏郎君游学路过县外,想去看看他是否如传闻中一般,我不放心陪她前往,在县外石桥上被路过的牛车撞进水里。”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轻,这是她藏在心里的隐痛。
卫申又是叹气,随即眉毛竖起,“可知是谁家的牛车”
卫姌摇头,“并未看清。”
卫申看她脸色难看,打住不再说,嘱咐她不可忘了读,“明年你就十四岁了,按理可以参加雅集定品,但到底年岁还小,难以被中正官看中,倒是可以为下一次定品积累经验,你自己怎么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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