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槿回到羊角巷家里的时候,齐婶子正在织布。
织布机转得飞快,人也只有手脚动,别处纹丝不动。
木槿只看了一眼,便径自放好车,往下卸东西。
齐婶子听着动静,眼皮也没了一下。
早间的事儿让她明白,这个小娘子实在是隔人难相处,她处不来就不处,躲着总行了吧。
要说事儿真不算事儿,可她这心里就是不受用。本来好好的心气儿都被磨坏了,憋闷得慌。
昨晚是大儿回家住的日子。
大儿齐鸣在京城里有名的白山院进学。
白山院本就管的很严,又因去年考中的秀才人数几乎与国子监相等,院长大人就更加管理的严格。即便是像齐鸣这样已经考上了秀才,今年参加州试会试的,也只每五天有半下午的时间可以回家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必须要回到院里去进习。
那天给她过生儿,齐鸣是向先生请了假出来的。母子两个就着糊掉的鱼吃了一盘饺子后,他便又急匆匆地赶回院去了。
昨天又恰好是回来住的日子,他早早地就回了家,和自己一起吃了中饭,又帮着打下手忙活了一阵子,就又被自己赶回去继续读了。
晚上吃过饭他又继续读。因为读的太晚就睡得很沉,等到闻到饭菜香味儿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是半亮不亮的了。
等齐鸣起床洗漱收拾完毕时,恰好赶上她端上早饭。
齐婶子本来起的就早,每天天麻麻亮就起,今儿就更是天还黑着鸡叫头遍就早早地起了身,为儿子做早饭。
活得软软的杂粮面,加了小葱儿,搁了点儿猪油,烙的酥酥的,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油渣杂菜汤,这肚子里就熨熨帖帖地舒服。
齐婶子只管笑眯眯看着儿子吃,待看到他额角冒了汗,就连忙拿出一块儿布巾给他擦了。
齐鸣便对着母亲笑笑,埋头接着吃。哎呦,可了不得,齐婶子这颗当娘的心顿时便化成了一滩水儿。只恨不得把大儿一把揉进怀里,揉搓揉搓。
只怨他已经长大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唉,只得作罢。
直等他吃过了饭,便急着要赶回院,却又被她拦住了。
齐婶子又拉住他坐回去,直到看着他凉好了汗,浑身上下干干爽爽地利索,这才一直把他远远地送到巷口去。
顺着弯弯曲曲的巷子张望,一直等到再看不见儿子的身影,她这才笑着快步回家。
刚一开院门,一打眼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西厢房的门已经打开,程家的那个小娘子正蹲在井边打水。
井绳咕噜噜地响,钓上来半桶水。两条细细瘦瘦的胳膊就使劲地摇摇晃晃地往上提,好几次都差点儿撒出去。
齐婶子就不由得摇头:亏得当初郝婆子回来的时候为了做小买卖方便,在这院子里打了一口井,要是像其他的街坊邻居们一样,每天用水都要到巷口的井里去取,那恐怕这个小娘子就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她顿了一下没有过去,而是站着打了一个招呼:“槿娘子今儿可是大好了,这是要出去?”
这一次退了烧,又连着躺了四天,也该出去做生意了。这也就是她这样的,这要是别的人家,退了烧的第二天就忙不迭地出门讨生活去了,哪里还会躺多几天。
程小娘子听到话音儿,就抬起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好多了,多谢您惦记。”
说着就放下桶,轻轻福了福身。
齐婶子当下摆手:“当不得,一个院儿住着,顺便搭把手的事儿,你好了就成。”
程小娘子笑容依然淡淡的:“还是要多谢您。”
说到这里就又福了福身。
齐婶子就皱起眉头:小娘子恁地客气。
穷人家都讲究个互相帮衬,越是穷就越是要互相帮衬。
为什么?
因为穷呗。
因为在这世上活着本就不容易,有银钱有事儿自然可以雇人帮忙,没银钱就自然要拼人了。婚丧嫁娶哪里不需要人了?自家有事儿街坊邻居招呼一声,大家帮个手。下次别家有事的时候,你帮人家,都是一样的。
正因为需要别人帮忙,自然平日里关系就要处的好。要不然到了真需要人手的时候,自家又哪里好意思张口?
就像她自己,明明跟这小娘子也没说过几句话,心里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可是知道她病了,也还是上去敲门关照,还连着几天每天都拿了饭菜过去敲门。
小娘子呢,门是一次也没有开过。只是说多谢她,她自己可以做的,也没什么胃口,喝点粥就行了,就不劳烦婶婶了。
这话说的客气,齐婶子做邻居的,意思到了就行了,也没有人家不要自己强留的道理,也就作罢。
齐婶子自问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任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她倒也没指望小娘子能对她怎么样亲近,她也不稀罕那个。可是像现在这样的做派,就难免让她气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