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墙壁雪白,壁上悬着价格不菲的波斯水晶灯,地板是用柚木铺成的,干净得几乎要发亮。 这间屋子干净又宽阔,中间放着一张黑色的大理石圆桌,桌子对面是巨大的架,直占满一面墙壁。 架上堆满了,架前还有一道用檀木打造的长梯,又宽又厚又稳,取时用的。 桌上有一个白玉碗,玉碗里盛着冰镇莲子汤。 一个又高大,又英俊,又健康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背靠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掌相扣放于身前。 他穿一身苍色长袍,袍身上以金丝勾勒出蟒蛇纹样,头发以玉冠高束。 他轮廓分明,浓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鼻如悬剑。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唇边已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使他看起来有几分老成。 此人正是楚家家主,楚长冠。 四五名粉面桃腮的美人如众星拱月般倚靠在他身边,她们还年轻,肌肤光滑白腻,头发乌黑柔顺,双眉如山,眼似明波,脸蛋更是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白得发亮。 一名绿裙少女手持苏绣团扇,正替他扇风,一名穿红色纱裙的正替他捏肩垂手,穿鹅黄色衫裙的精怪少女正摩挲他的胡子,搭紫色披帛的女人正替他揉捏双腿,还有一名齐刘海少女正在偷喝剩下的莲子汤。 她们先聊着,又说又笑,好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又可爱,又轻快。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缓慢而清晰。 门外传来管家老范的声音:“老爷,两位二老爷回来了。” 屋外响起一阵清泠的笑声:“老范虽然一把老骨头了,这双腿却跑得比谁都快。” 说完这句话时,门呀的一声打开。 两个俊美青年并肩进来,一个面色温和,一个笑意吟吟。 楚长冠睁开眼,身边伺候的姬妾们早已退到屏风后,手拉着手从后门出去了,喝莲子汤那馋嘴的少女连碗一起端了出去。 楚长冠起身,踱步到楚鸣玉身前,捧着他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左看右看,笑道: “还是一样漂亮,我真担心他们会因为嫉妒你有这么漂亮一张脸而下毒手。” 楚鸣玉笑道:“正是因为我太漂亮了,他们想把我抓回去当压寨郎君,舍不得下毒手。” 楚长冠自责道:“都怪我坏了你的好事,早晓得如此,就不必让山带着两百两去赎你了。” 楚鸣玉安抚他:“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善解人意,要是我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弟弟,也舍不得让人抢去当压寨郎君的,我不怪你。” 楚长冠看向温玉山,拍了拍他的手:“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温玉山一本正经摇头:“我不够漂亮,所以他们也没有对我怎么样。” 楚长冠哈哈大笑,打心眼里觉得两个弟弟一如小时候搬欠揍。 他抡起拳头,道:“人是没怎么样,身上却已染了强盗的臭气,臭得我拳头都硬了。若不赶紧去洗澡,恐怕我就要对你们怎么样了。” 楚鸣玉道:“我也要赶紧避开你这满嘴的臭气,否则就算你不对我怎么样,我也要对自己怎么样了。” 楚长冠右手击拳时,楚鸣玉的人已不在屋里,溜得真快。 温玉山还站着。 纵然历经数个时辰奔波,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那么整洁,就像烟雨楼前玉兰树上绽放的玉兰花,清秀干净。 他看楚长冠的眼神、语气是很是恭敬,像是一个臣子对待君王那般恭敬,恭敬中又有几分亲近,是弟弟对兄长的亲近。 “小爷有什么指示?” “小爷”并非尊称,而是楚长冠的小名,同他关系亲密的人,都这般叫他。 楚长冠的脸色已冷下来,冷成了青灰色,一种接近死亡的颜色。 他的眼瞳圈已隐隐有些发红,暴射出一股嗜血的狠厉。 每当他露出这副表情时,就是他要杀人时。 他十岁时就已表现出嗜血的一面 究其因果,不过是因为那人在他爹身后吐了一口唾沫,第二天那人醒来时,发现自己嘴里血淋淋的,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舌头 关键是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来割他的舌头,惊恐之下,一口气儿没缓过来,就咽气了。 “若是连这等不入流的强盗杂种也能骑到楚家头上撒尿,也就不怪其他家族看不起我了。” 他是楚、闻、苏、公仪四大家族中,最年轻的家主,老爷子
病逝前,家族大权就已交接在他中。 然他终究不是楚老爷子,一些官场上、生意场上的人脉自打老爷子先去后就逐渐与楚家疏远,他们交的是老爷子这个人,不是楚家。 且楚长冠为人刚直,强硬、又好战,是以他一上台,楚家实力便已削弱一大半,每逢宴席时,苏、闻、公仪三位家主对他远不如对老爷子那般恭敬,不过把他当一个年轻后生来看。 楚家似乎已被看做一颗逐渐黯淡的星。 温玉山缓缓道:“你要怎么做?” 楚长冠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怎么做?他们绑了我弟弟,拿了我的钱,我不杀了他们,难道还要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三个头,叫几声大爷好?” 他说话时带着几分揶揄之意。 温玉山直到他又要杀人了,而且不是杀一个,是杀一窝。 强盗痛恨富人,富人当然也痛恨强盗。 温玉山受老爷子教导,性子温良,不喜暴力和杀戮。 他认为暴力是一把利剑,只有到必要时才能让剑出鞘。 就算再锋利的剑,若是滥用,总有一天也会失去锋芒。 温玉山道:“我们只需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不必要的杀戮对我们别无好处。”顿了顿,他认真地道:“家主,莫要因为个人恩怨而做出损害自己利益的决定。” 他向来很有分寸,公私分明,尊卑有别。 谈论正事时,他只以一个参谋的身份提建议,绝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好在楚长冠虽易躁易怒,在大事上也能听得进温玉山的劝——毕竟身为已家之主,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对家族带来一定影响。 温玉山性子虽温和,头脑却十分清醒,就像他的原则“绝不因个人情感而做出损害自己的利益”。 这就是老爷子提拔温玉山辅佐他的最大原因。 楚长冠眼瞳里的血色已逐渐褪去,眼神又恢复明亮,亲昵地拍拍温玉山的肩:“想必大总管已有主意,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好了。” “不过,要杀鸡儆猴,我一定要见到那群杂种老大的脑袋,用来当尿壶。” 他将“一定”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是在告诉温玉山,要么杀一个,要么死一窝。 02 西北角有一座小院子。 院子里有花,有草,却因无人修剪而生得些许凌乱。 花朵到了春天就开,到了冬天就凋谢,晴天晒太阳,雨天淋雨,自生自灭,也无人怜惜,纵然如此,它还是开得很鲜艳。 小院子里有一间小屋子。 小屋对面有一间建造精致的马棚,马棚里打扫得很干净,干净连一点灰尘也没有,得简直像是人住的地方。 马棚中有一匹神驹正在吃草料。 这是一匹黑马。 它四肢矫健,充满力量,黑色的鬃毛柔顺光亮,绝没有一丝杂毛,棕色的眼睛像两颗泡在清泉中的琥珀,闪闪发亮,额间有一道闪电纹样的白斑。 就连纯种的大宛名驹,也绝对比不上眼前这一匹马。 好笑的是,曾有一些人想要牵自家的母马来配好基因,这匹马却丝毫无动于衷,仿佛不屑与它们为伍似的,竟比人还要高傲。 这样一匹马,绝不是能轻易驯服的。它的主人究竟是怎样驯服它的? 温玉山不知道,但他知道,只要马在,马的主人就在。 他果然在屋中找了这匹马的主人。 是个穿墨色劲装的少年郎,头发以一根木簪高束马尾,额前几缕碎发,显得格外随意。 他脸色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冷漠,像是藏着寒风暴雪的黑夜,又黑,又静,又冷。 他的人也很冷。 他正坐在桌前,用一块墨色手帕擦拭手中的剑,他的人虽冷,拭剑的动作却很仔细,很专注,很温柔,像是擦拭心爱女孩儿的手一般温柔。 温玉山对面坐下时,他还是在拭剑,似乎已将十丈红尘遗忘,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柄剑作伴。 阳光透过屋檐,映亮他的鬓角,他的脸几乎已变得透明。 温玉山静静等着他。 良久,少年收剑入鞘时,温玉山才执起长嘴茶壶,斟了两杯水。 是水,不是茶,也不是酒。 少年向来只喝水,既不喝茶,也不饮酒。 少年端起青釉瓷杯,仰头喝尽,才看向温玉山:“什么事?” 温玉山也喝完一杯水:“请你杀个人。” <
> 少年道:“什么人?” 温玉山道:“是个强盗,专做绑人勒索的勾当。” 少年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姓名,长相,地址。” 矮个子蒙着面,温玉山没能一堵尊容,他们在青山前绿水下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那地方自然不是他们的老巢。 连枝山九山十四峰,山高密林,强盗们熟悉山间地形,经过精心训练后,曾经干掉过一支进山剿匪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