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施主信命吗?”玄钦放下茶杯,里面的茶水泛出涟漪,并不起眼。
命?!玄钦这个问题问得好,陈萩长这么大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萨满说他是孤星命,想想他幼年弑母,少年弑父,如今弱冠之年还是孑身一人,这个命他也不知道如何说,只能看着他往后又会怎么样。
“不知道。”陈萩的声音带着些许忧愁。
“江公子在三年前的宫宴出现过吗?就是江连生江御史夫妇死的那晚。”玄钦一字一句说起了陈年往事。听他一说陈萩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事才过去三年而已,他还以为过去了好多年。
听玄钦说起这个事,陈萩就知道玄钦是查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陈萩反问他。
“直觉。直觉让贫僧那天在人群中找江公子的身影。但是被宫里的人催促只好作罢,那是贫僧第一次有那样的直觉,而且在这之前江公子与贫僧并未有相见的时候。”玄钦说话跟他讲经的时候一模一样,听得陈萩有些困倦,但是这个话题又让他不能安心入睡。
“还有呢?”陈萩看着他,眼神有了些认真。
“还有,江呈安,江施主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受?”玄钦说着嘴角上扬。陈萩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他。其实这个事也是他最近才查到的,他把一切的线索都放在陈萩身上,如果说陈萩是哪天宫宴里他要找的人,那江连生夫妇的死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但就知道姓来说就有关联。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十年前消失的陈萩。
“没什么感觉,玄钦大师可知道我到底是混迹在江湖上做什么的吗?知道我母亲怎么死的吗?”陈萩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想笑,若是玄钦知道自己是个杀手,是来杀他的,还能这样淡然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都是你我的宿命。”玄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毕竟让对方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玄钦大师,我是收人钱财替人收取仇人的脑袋,我在这里是因为有任务,收了钱。我在你身边出现也是为了钱。”陈萩说的直白,他根本没有畏惧玄钦的想法。
“所以江施主是来取贫僧性命的。”玄钦闻言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仿佛在谈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当然。”陈萩坦然回答他。玄钦闻言却叹了口气:“那三年前的宫宴,一年前的讲法,江施主出现都是为了取贫僧的性命吗?”
“你怎么知道一年前……”陈萩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是他今晚为数不多的表情。这个人,三年前就注意到了自己,而自己三年前根本就跟他没有瓜葛,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所以,贫僧问江施主信不信命,江施主要取贫僧的性命也只是老天给你我二人的借口而已。”玄钦看着窗外的灯火接着说,“江施主有这么多次机会可以直接杀了贫僧,在秦府,在迦叶寺,甚至是现在在这里。江施主都没动手,真的是因为杀不了贫僧还是下不去手。”
玄钦在一遍又一遍的细数陈萩所做的事,所下的决定,每一个都可以致玄钦于死地,但每一个都最终放弃。
“贫僧对江施主好不过是贫僧早一点参悟了这个而已,贫僧不过是顺应天命,江施主做的任何选择都会有相应的结局,贫僧亦是。”
他说的道理浅显易懂,陈萩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从包袱里面拿出玄钦落下的白玉念珠,放在玄钦面前。
“玄钦大师,在下是个粗人,并不懂佛法深奥的道理,玄钦大师的直觉大概错了。”陈萩说得言辞凿凿,哪有什么命,只有选择而已。他并不想跟这个人牵扯太多。
“江呈安……”玄钦看着那串念珠,对上陈萩冰冷的眼神,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神,但陈萩看见了,比自己的还要冰冷骇人。
“玄钦大师,你逾越了。”
做陈萩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身份保密,玄钦接着直觉的说法将他查的一干二净,这人的身份背景可想有多恐怖,他不知道玄钦是怎么查到这些隐蔽的事情,但是陈萩并不相信一个人的直觉可以准到这种地步,也不相信这个命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说玄钦没有对自己说实话,而他不想去探究那么深奥的东西。
他这话一出,玄钦整个人脸色发白,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下了逐客令,玄钦走之前带上了门,却没有带走自己送给陈萩的东西,也没有带走那串白玉念珠。
那个小陶人立在桌上,有些滑稽,陈萩坐着好久,什么也没做,盯着虚空处。这就是命吗?他在问自己。而后熄灭烛火,整个房间瞬间黑了下来,没有半分温度,这大概也是命。
第二天清晨,一切都变了模样,整个镇子如死寂一般,陈萩背着包袱踏出门,整个镇子安静的不像话,大家都抬着棺材,掩面哭泣,一路上都撒着纸钱,陈萩看着满天飞舞的纸钱,耳边是低声的啜泣,他想原来只要愿意,只要下得去手其实要人的性命就这么简单吗。
一时之间他有些晃神,自己之前不是也如此吗?只是碰到玄钦以后斟酌犹豫的多了而已。他经常在外碰到恬静的氛围下有人突
然拿着武器突然冲出来,喊着“纳命来!”
陈萩觉得他应该也是那样,平凡得鲜明的人。
昨晚上他一晚上都没睡,能够听到拖动东西的细小的声音,甚至看见了火光,他站在窗前,看见人们去救火,不少人死在火里面,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起火的地方是金目医馆,金目风所在的地方。
陈萩就那么看着,他想起玄钦说的话,这也是命吗?!可这并不是天灾,是人祸而已,是有的选的,但是下手之人并没有选择另外一条路,陈萩想着自己还是有选择的。
陈萩现在金目医馆门前,这里已经烧成了废墟,活着的人沉默着搬送着废墟里面烧焦的尸体,很多,多到镇上的棺材都不够用,多到有些人甚至是枉死。
有些甚至烧成了灰烬,有些人说金大夫也在里面,甚至惋惜他一代名医年纪轻轻就这样陨落。陈萩听在耳朵里什么都没说。
他向镇背面的荒山走去。深秋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寒气逼人的山上陈萩却觉得身上有些暖烘烘的。山里清晨的雾气浓重,陈萩呼吸着,有些沁人心脾,一种雨后天晴的感觉。
他最终走到那座坟墓面前,走到坐着的人身后。
脚步声没有让烧纸钱的人动作停下,甚至没有影响他半分。
“等我烧完就好了。”他的声音很虚弱,就像萨满说的那样,将死之人。
“你本身就回天乏术了,不需要这样。”陈萩轻声开口,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目标人物。
“需要的。不然对春兰不公平。”金大夫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笑了笑。陈萩听着不明白,明明都要死了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能听出来开心。
陈萩有些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了。
“我与春兰年少相扶,但是造化弄人啊。”金大夫自顾自的说着,陈萩就站在他身后听,他不着急。
二十多年前,离平祁县较远的村子里有两户关系比较好的人家,因着两家的关系,便定下了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