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抚柳老猿”高老探是盗门大门主,且在风雨楼中有名号的存在,但他很少端着架子,尤其是对自己有恩之人更是记在心上,害己之徒也不会赶尽杀绝,能容能恕、能屈能伸,这就比许多江湖中所谓的“高手”要真实得多。
孙凉上前一步,想扶起对己施礼的高老探,可想想似乎又不妥,面上是厨子、里子是杀手的自己,高老探虽是盗门中人,做的事都算下等,可好歹也是大门主、一门之长,手下门徒成千上万,虽然自己在堂中也有一席之地,可毕竟是只能在黑暗中施展手段的“下”等人,这就自然的要矮上一截。“月夜叉”孙凉在江湖中走动甚少,见过他人的很少,见过他出手的更少,但规矩他还是懂的。
微微低身的高老探见看见地上孙凉的动作,心中也明了为何,便起身郑重对孙凉道:“孙师傅,不论如何,你为我师兄报仇、有我师侄消息,这就可以让我把你当做朋友。当然,我是不是你朋友那是你的事了。”
孙凉闻言先是一愣,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暖意,这种交朋友的话他是许久没说过了。以前结识的曲伏牙它、百空和尚、花小姐主仆三人,还有一些旧相识,孙凉是拿他们当朋友的,这是也未承诺过什么,很多都是顺其自然地做到、然后他人自行知晓便是,特意强调给他们“我会如何、我要如何”,这也不是孙凉的处事习惯。用结果回答,这是孙凉的方法,无论交友还是做事。
但高老探说的话,属实也打动了“月夜叉”孙凉。
不知高老探从孙凉的目光中读取到了什么,只是又补了一句:“老猴儿我早知你们师徒四人进京,但是孙师傅你放心,你们在京师做任何事我们盗门绝不干预。当然,楼子那边我不敢保证,不过可以和他们打个招呼。多少也会卖老猴儿一二分薄面。当然了,有你‘月夜叉’孙凉出现之处,很难不出人命案子,出了案子当然自会有麻烦找上来,你们四人在偌大的京城好似也没有太多倚靠。这样,只要你孙凉需要人手、落脚处,随时开口,我自会替你安排。不为别的,单看你为我师兄报仇这一事就已足够。”说着,高老探还拍了拍他本就干瘪的胸膛,倒也是砰砰作响,气势十足。
“嗯既然如此”孙凉缓缓道,什么都不表示又似乎不妥,便只能说点什么:“你托付给我传话的年轻人?那个宁生?他的身法很有意思,我看着很是不错”
“孙师傅是想要学习百夫的‘扁舟一叶’身法?”高老探闻言有些疑惑,不由打断道。这夜叉也成名有些年头,而且也以刀法、身法见长,不至于惦记一个孩子的武功吧
“不,高门主,我的意思是,他的身法很不错,可是也有瑕疵。”孙凉道。
“哦?那孩子的身法是他自己从籍中领悟,老猴儿初见时只觉惊艳并未看过全貌。孙师傅有什么高见,直说便是。”高老探并没有在意关于交友的话没有得到孙凉的回应,而是很认真地请教,且言语中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诚恳,不知他是对谁人都如此,还是只对孙凉这样。
“先前来时是宁生领的路,他在我前面施展身法,初开始我也和高门主一样觉得玄妙惊艳,便不由自主地仔细观察。发现他的身法行使起来,是有规律的。”孙凉道:“我斗胆问下,高门主的‘抚柳猴舞’,是有功法传承的吧?”
要知道,江湖上的高手对自己的武功大多是讳莫如深,即使很多收徒授艺的也不会全部教授,只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更别说两个高手之间探讨成名绝技了,只怕有旁人在的话,定会觉得这俩高手都疯了。可高老探也没计较,他对于自己的身法有着自信自知,便直接了当地回道:“确有功法传承,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教授的,但是‘抚柳猴舞’这门身法练得比较费力,因为要观察、模仿猴子的习惯多年,再利用各种环境训练,才能摸到门边,耗费许多精神方能有所成。故此我见百夫自行领悟身法才觉惊艳。”
“这就是了。高门主,你自己也说是利用环境训练才养成的习惯,对于不同的环境你也有许多应对方法,这是你我都擅长的。然而宁生却是习惯于在现有的规律中去循规蹈矩,如若碰到有耐心的敌手,很容易被抓住破绽一招制服。”孙凉缓缓道。
高老探听了若有所思,可还有些疑惑,问道:“孙师傅说百夫的‘扁舟一叶’有规律,是怎样的规律?”
“嗯这样说或许高门主可以听得更清晰。你的‘抚柳猴舞’、我的‘捷急鬼步’,都是根据环境的不同而做出相应的反应,甚至有多种应对方式,好像我们站在一个‘圆’中可以随意突破。但是宁生的‘扁舟一叶’虽让人欣喜,可是他是被无形的‘圆’所束缚,自己跳脱不出的。”不知道这样说,高老探能不能理解,不然孙凉也不敢想象,这高老探的门主之位是不是他人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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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一番,高老探蜷缩起来又忽地弹出,快撞到柱子时改为双手成掌拍上去借力翻身挂在屋檐,再落下坐在地上。这一手玩的很是突然,但动作也都在孙凉的意料之内。临近柱子时,高老探是用手用脚都可借力,无非是后续的动作可能有变化,比如抬手挂在屋檐变成脚掌倒挂上,或者翻身到房顶上、弹到另一根柱子上,是可以选择的。落地的高老探叫道:“我懂了,孙师傅你直说百夫他不会变通就好,还和我说什么有个圆,能进不能出能出不能进的。”
“懂了就好。高门主,你可以再指点宁生一二,这样他以后碰到敌人也不至于吃亏。对了,你也可以传授他一些简单的武功以便防身。”孙凉道。圆也好、方也罢,自己只想让高老探能更直观地理解,他对三个徒弟也是如此,形象、动作更容易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含义,总比直接说明白的要让人记得更深。
“那我代百夫那孩子先谢过孙师傅了。哈哈哈!谁能想到,‘月夜叉’孙凉也会指点他人武功,估计在百夫身上也是头一遭了!”高老探不由得有些欣喜叫道。
“高门主过誉,白日里我就一厨子,也会教教三个徒弟刀法,只是还都不成气候。”孙凉道。
“不不,孙师傅谦虚。知道你有三个徒弟,除了老大,我都见过了。你那俩徒弟确实也都不错,都是机灵喜人的孩子。只是老二的身子你要多费些心思才好,今夜他晕倒实属突然,我叫尝百草堂的轩辕老头给看了说是无大碍,但无大碍还会晕倒,老猴儿我就觉得是个事儿。”高老探琢磨起来,毕竟他溜门多年,见过许多人家中床榻上卧着病人就很唏嘘。要知道,他去下手的人家哪个都是非富即贵的,这帮富人贵人都如此,平常百姓呢?有甚么突如其来的病症倒下的不就更多了吗!
“替老二谢过高门主关心,我定会记在心上。”孙凉谢道。他能感受到,高老探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徒弟,不然也不会帮忙送到医馆、还特意叮嘱,这份热情孙凉虽不习惯,可也倍感受用。孙夜叉和高老猴儿的初次见面竟是如此,估计他二人是谁都没想到会是如此。
残月西斜,丑时似乎已过,高老探不禁打了个哈欠,自嘲道:“老了老了,这几年也真是很少自己动手了,大夜里的都会困得不行,我是要熬不住了。”
“嗯,我是还好,不过住在洪太尉宅中我也要小心些才是。”孙凉双眼还是冒着精光的样子,丝毫没看出疲态,他的精力充沛的让高老探无法想象。是自己真的老了吗?感觉好像孙夜叉比自己还要年长些,可他怎么如此精神怪哉怪哉。自愧不如啊,高大门主!
高老探打着哈欠行礼道:“孙师傅,老猴儿我先回去了,不然真熬不住了。”
“好,高门主,今夜就此别过。”孙凉回礼。
“老猴儿走也!”说着高老探一跃而起翻身上房,刚要离开又顿住,回头道:“孙师傅可说好了!在京师中有需要用人的时候记得和老猴儿打个招呼,不然你就是瞧不起我!哈哈哈哈!”话未说完高老探就上蹿下跳地消失在夜色中了。
还在屋檐下站着的孙凉只觉得有趣,高老探也好、宁百夫也罢,这盗门中人都是如此行径吗?好像并没有寻常盗贼的野蛮、猥琐,而是有着让孙夜叉羡慕的快意,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黑夜中行走的刀子,只在乎出刀见血,杀人取命,谁会在意这刀子的感受呢?毕竟刀是冷的、是寒的、是锋利的、更是无情的。如果刀变暖了,那刃也就软了,就很难一击毙命了。孙凉呢,他这把刀、这只鬼,会变得不再冷血无情吗?他自认刀还是那把刀,自己还是自己。夜叉没变,变的是空中的月。月有圆缺,人有冷暖。月色或圆或缺都可照人,人心是冷是暖一样杀人。他还是孙凉,还是“月夜叉”。
往洪宅的方向走,路过刚刚没有进入的尝百草堂,这时有张十、孙云两个徒弟在其中睡着,要进去看看吗?这好像是,他们跟了自己之后,除了自己出门不在苏州家中,第一次二人不在身边。这样想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可转念一想,他们早晚有一天都会离开自己,或继承衣钵、或独当一面,都会成为个中好手,不用再看自己脸色、不用再服侍自己起居、不用再为自己担心、让自己操心。想到这些,孙凉的眼睛反而有些湿润,是风吧,是被风迷了眼睛,一定是如此。
但是老二的身子、老三的身世,哦对,还有老大的将来,自己还是要先给安排一些才是,好歹被叫了这些年师父,即使真的要有分离的时候也要让他们走的可以安心些,也可让自己少些牵挂、少些惦念。即使在江湖上被认出来是“月夜叉”孙凉的徒弟,也不会辱没了名声。还是要再好好训练他们才是。嗯,就该如此。
回去吧,老大应该还未躺下、等着自己呢。
次日一早,刚合上眼不久的孙凉被阮大敲门叫起,原来是张十、孙云两个徒弟回来了。管家洪伯把这俩孩子送回到孙凉身边,还不断叮嘱道:以后可不要乱跑了,让洪老爷、孙先生好生担心。两个徒弟应承着进了客房,回到师父身边。孙凉身上只穿着亵衣坐在床榻边,眯缝着眼睛看着垂头丧气的二人,阮大侍立在一旁。师徒四人沉默,各有各的心事。
孙云想着,总算回来了,不知道师父着急没,想必早已急坏了都怪我以后不能让师父如此担心了;张十想的是,昨夜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要带云弟回来的,没成想还晕倒了被云弟和那个高老儿照料一番,自己这师兄当的,害臊;阮大想的是,两个师弟回来了就好,可是师父现在这态度,是要责罚打骂老二老三吗?嗯山伯说的事,自己看看什么时候也和师父提一下吧;孙凉想,现在老二老三回来了,看着倒是没有甚事,而且精神气还挺足的,年轻就是好,恢复的也快!这倒也不耽误任务后续的准备。
孙凉在徒弟面前总是表现的极其严肃冰冷,而阮、张、孙三人也早已熟悉这样的师父,若是见到失踪的两个徒弟回来赶忙上前抱住、检查有无受伤,那反而会让他们不习惯、甚至害怕,觉得师父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很是荒诞。与熟人之间,大多是局限在熟悉的认知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