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猜呢?”
看着笑盈盈的宝琴,宝钗心中古怪,忽而便觉那原本在贾家乖顺的堂妹,忽而就变了个样子。
宝钗笑着说道:“这等事……还要我来猜?”
宝琴说道:“我若说了多无趣,不若让姐姐猜上一猜。”
宝钗便笑道:“我猜……莫非是妾室?”
宝琴便笑盈盈道:“这兼祧一事只在民间流传,官府从不相认,摆在官面儿上,可不就是个妾室?”
宝钗心下一凛,面上略显僵硬,道:“这般说来,还真是兼祧妻?”
却见宝琴又笑着摇头:“如今却不好说,俭四哥只道我年岁还小,如今来了家中也是养着,待过几年圆房时再计较。”顿了顿,又道:“我如今就住在西路正院,姐姐得闲了多来寻我耍顽。傅姐姐见我来了,派了晴雯、香菱与我作伴,我虽心中也喜她们,可又如何比得了自家姊妹?姐姐说是吧?”
宝钗心下绞痛,强忍着笑道:“俭四哥还真真儿是怜惜妹妹呢。”
宝琴古灵精怪四下看了看,眼见无人瞩目,这才凑过来低声道:“姐姐不知,前几日我与俭四哥见过。那时我在桥上,他自角门过来,遥遥瞧了我一眼便定住。过后到了荣庆堂,却是再也不敢瞧我一眼,转天竟跑去了乐亭办差。
咯咯,今儿说起来,俭四哥说是怕见我多了乱了心神。也是奇了,我与姐姐相貌七分相似,莫非当日俭四哥见了姐姐也是这般不成?”
宝钗愈发心痛!眼见宝琴一副天真烂漫的情形,便知此事十之七八是真的。不禁想起当日进京夜遇水匪,隔窗观量瞥见的,那船头灯笼下张弓搭箭的挺拔身形来。
强忍着不适,想着宝琴姿容、品格出众,又住进了西路正院,心下便认定李惟俭必是允了宝琴兼祧妻之位。
宝姐姐顿时失魂落魄!错非当日妈妈一个劲儿的阻拦,又有薛蟠连番招惹,莫说是兼祧,便是正室也能做得!何至于让云丫头抢了去?
前头的过错不说也罢,上一回薛蟠将她迷晕径直送去了李家,若换个妥帖的经手之人,那来日这兼祧妻之位岂不是自己的?
失魂落魄半晌,宝钗强行稳住心神。与宝琴随口言语几句,越说心中便愈不忿,禁不住说道:“这兼祧一事朝廷并不认可,只怕来日爵位落不到妹妹这一房呢?”
宝琴便愕然道:“哈?姐姐想的真远,咯咯,我如今可不想那么多。就算不能袭爵又如何?来日家中子弟总不会短了银钱、股子就是了。”
是了!那爵位虽诱人,可又如何比得过俭四哥创下的家业?如今私底下都在传闻,说李家每岁单单股息就能分得百万两上下!百万两啊,薛家极盛时也不曾有这般多活钱!
宝钗听得此言再也绷不住,扭过头来眼圈儿就红了。
那正室之位原本唾手可得,偏偏造化弄人,到如今好似形同陌路。恰此时宝钗瞧见二姑娘迎春上得登仙阁来,也不敢扭头,只慌忙道:“二姐姐回来了,我须得让地方了。”
宝琴笑着道:“是了,姐姐是要让地方了。”
宝姐姐心下又是刺痛,强忍着心绪与迎春说了两句,随即便推说要去更衣,待下得登仙阁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掩面啜泣着一路往大观园回返。
随行的莺儿心下纳罕,却也知此时不好当面问询,只陪在一旁劝慰着。待过了凝曦轩,宝姐姐收拾心绪,吩咐道:“你去与傅姨娘言语一声儿,就说我身子不爽利,此番先回去了。”
丢下这一嘴,宝钗过了角门匆匆往蘅芜苑回返而去。莺儿听了吩咐,紧忙又去登仙阁寻傅秋芳言说。
傅秋芳听得此言,赶忙追问了几嘴,莺儿随口推说道:“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毛病,不打紧的。”
傅秋芳颔首,这才放莺儿而去。
屏风这边厢,一众金钗心下纳罕。二姑娘方才又得李惟俭安抚,这会子心下熨帖了许多,便好奇道:“方才还好好儿的,怎地宝妹妹这会子就闹了毛病?”
一旁的宝琴就笑道:“如今暑气正热,没准儿姐姐热毒症犯了也说不定。”
二姑娘便道:“是了,素日里瞧着她好生生的,险些忘了还有这般毛病。”
由是不再提及宝钗,转而伴着评弹吃茶、说笑。
宝琴一边聆听三春、黛玉言语,时而插上一嘴,心下却好似久旱逢甘霖般畅快。且不说薛家大房、二房本就积怨已久,单说宝琴自入得荣国府,堂姐宝钗因着贾母对宝琴另眼相看,几次三番捻酸吃味,言辞之间阴阳怪气,聪慧如宝琴又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当时形势比人强,虽明知宝钗有意针对,她却只能权当不知、遮掩过去。待转而入得竟陵伯府,情知俭四哥收了红契,宝琴从此便有了依靠,自是再不怕恶了大房。
方才宝钗言辞探寻,宝琴又怎会不知其心思?盼着姊妹好,又怕姊妹比自己個儿好。世间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于是宝琴干脆顺势而为,用那模棱两可的言辞生生气了宝钗一回。
想着方才堂姐宝钗失魂落魄而去,小姑娘心下暗笑不已。待笑过了,转眼见李惟俭施施然回返屏风那头,宝琴又将那窃喜的心思抛诸脑后。
她心中自然对俭四哥十分满意,能得这般良人已是难得,总好过去给那世家大户的子弟做填房。她知俭四哥痴迷于她的颜色,却不满足于只是如此。
她读过,又随着父亲走南闯北,深知‘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纵观府邸中的女子,好似只有傅姨娘与红玉才知此理。
宝琴不想着搬弄是非,也不想害人,只想着如傅秋芳那般为俭四哥臂助,如此年老色衰之时也不会被其弃之如敝履。
暗暗拿定心思,宝琴端起茶盏来小口品了,抬眼忽而便见斜对面的黛玉正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宝琴顿时心下一惊,总觉黛玉好似瞧出了什么似的。
她面上慌乱一闪而过,转眼间笑颜如花,说道:“林姐姐生在姑苏,料想必听惯了这评弹?”
黛玉就道:“评弹又不止在姑苏流传,琴丫头在金陵不也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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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到得下晌,评弹撤下,又换了徽班唱戏。李惟俭不耐看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只让一众姑娘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