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军户惨到什么样了!这样的军队,可以保家卫国吗?
军户逃散,卫所人手不足,就以罪犯补充、比如柳可卿的父亲和家里的成年男人!罪犯,有当军人的荣誉感吗?他们比原来的军户还要桀骜,除了死亡,逃亡、哗变,哨聚山林、落草为寇……愈演愈烈、恶性循环!
赵德昭不寒而栗:“原来如此,卫所军户制已经崩坏到如此地步了呀。对了,你的家乡和名字呢?”
过江龙苦笑道:“我的名字,自己都快忘记了。我叫钟奎,汝州府千户所小旗。”
“你们军户都活不下去了,老百姓想来更惨。不过,你是个小旗,怎么也算官身,为什么逃亡了呢?”
“是的。我得罪了上官千户的亲属,欲置我于死地。”
原来钟奎的一个兄弟伙开了个酒馆,生意很好。突然一天来了个纨绔,带着几个好手把兄弟伙胖揍了一顿,强夺去了酒馆。兄弟伙找到钟奎,他就带着几个手下,打败了纨绔和那几个高手,夺回了酒馆。没想到那纨绔的姐姐刚刚成了上官千户的小妾,正得宠。千户为舅子出头,设下计谋,勾引钟奎带着腰刀进入军机重地;然后抓住他、要治他“腰悬利刃,谋刺上官;勾结匪寇,刺探军机”的大罪。正在紧要关头,两个兄弟伙劫了狱。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趁上官千户还没反应过来,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三人摸入千户家,杀了上官千户和他一家老小十五口!
“好在我还没成家,没有拖累。和两个兄弟伙一起逃了出来,浪迹江湖,他们俩死了,我最后误打误撞来到了临江府。”钟奎说着说着,虎目含泪!
千户一家被灭门,震惊了豫省卫万户。其万户发下海捕,捉拿钟奎等仨人。三兄弟东躲西藏,数次陷入险境;历尽千辛万苦,最后被官兵追上,被迫跳入淮江。两个兄弟伙沉入江底,只有钟奎一人幸运地活着漂到了临江府。为了活命,改名过江龙。他死过一次,所以警惕性高、敢下狠手!
“我听说小旗炼气要打通两条经络,你怎么才炼体入门?”
“说来,现在卫所不但崩坏,军官的功夫早就见了鬼了。我是小旗,根本没有机会、也没那个财力炼气,谈何打通两条经络!上级军官,百户、千户、万户……大腹便便,都是养尊处优的白胖富翁形象。大多数军官连骑马都不会了,学官坐轿;他们别说炼气,都拉不开弓、举不起刀枪了。就靠钱多养家丁保护他们,那些家丁确实武艺高强,几乎达到禁军标准。而钱,就是靠搜刮军户、吃空饷、喝兵血!”
怪不得钟奎只有初级的炼体、而且他们三兄弟能轻松杀死千户(本来应该是炼气初级)全家十五口!如果是国初时,小旗绝对被千户秒杀;而小旗打败牛二则是分分秒秒的事。
“既然我们有缘,我可以指点你炼体。但你可能三十岁了吧。炼气,一是年纪大了,一般要十岁开始炼气为好;二是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赵德昭拍拍钟奎的肩膀,诚恳道。
“能得赵少指点,三生有幸。不过,我今年二十五岁,只是看起来老相。当然,炼气我想都不敢想了。”钟奎拱手弯腰致谢。
于是赵德昭让钟奎打了一套军队常用拳,根据对钟奎眼法、身法、劲气等,指出了他的缺陷和改进方法。
钟奎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对赵德昭深深一鞠躬:“虽然我比你大十岁,但你就是我的恩师!”
“呵呵,只是稍稍指点一下,当是我两切磋一番,不要说恩师什么的。好了,说说你们逃亡路上的见闻吧。”赵德昭还没出过远门(小时候父母带去京师不算,因为那时没记忆),他希望通过这次机会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外面的世界。
“我们逃出来后,一路看到中原大地的惨景、竟然比我们卫所还要惨!我们能活着逃出来,简直就是奇迹。”钟奎颤抖着讲述沿途所见所闻。
首先是开春以来,年降水不足一尺,到五月至九月旱情加重,湖竭、河涸现象遍及各地;禾苗尽枯,庄稼绝收。人吃人的严重现象发生了。
严重干旱还伴随着蝗虫灾害和严重的疫灾,使灾情更趋严重。大旱遍及全区域,禾草皆枯,河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虫蝇皆食尽,人多饥死,饿殍载道,地大荒。大片旱区人相食。绝粜米市,木皮石面食尽,父子夫妇相剖啖,十亡之八九!
新年以后,石米涨到银三两至五两,加上沉重的赋役,民不聊生,大量灾民弃耕逃亡,很多村庄变成无人村。伴随旱灾出现蝗灾、疫灾,导致了小农经济的全面崩溃,并激化了社会动荡。
钟奎没说全面的是,这次大旱,不仅仅是豫省,它遍及晋冀鲁豫陕甘宁,范围之大,灾情之烈,几千年罕有。
题外话,且看一大臣奏疏:
“……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其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间有获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最可悯者,某某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然臣犹有说焉。国初每十户编为一甲,十甲编为一里。今之里甲寥落,户口萧条,已不复如其初矣。况当九死一生之际,即不蠲不减,民亦有呼之而不应者。官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止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而赔一户之钱粮;一甲止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则见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亡,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消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者乎。此处逃亡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天下之故也。”
赵德昭后世身在地球时空的改革开放后的时代,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他虽然是贫困乡村的孤儿,却也没有饿肚子的经历。关于饥荒,也就在电视里看到过那些可怜的非洲灾民,但那毕竟是远方异国,难以感同身受。
今天,看着身边这个精瘦的汉子,冷漠的表情、颤抖的语气,讲述那非人的惨景!赵德昭第一次感到,这世界恐怕没想象的那么美好;他对自己的选择开始怀疑:“科举,真的能让我和我的家人幸福安康吗?”
但是,不走科举之路,还有其他的路吗?
赵德昭一时间陷入茫然、彷徨之中。
钟奎揉了揉眼睛:“让赵少见笑了。”举起酒杯,向赵德昭示意了一下,使劲喝了一口酒。
“有什么可笑,也不是你的错。”赵德昭和他共饮一杯。
“赵少,对于运作帮会,我没经验,还是有点没谱。”
“我也没经验。你要生存下去,就要不断变强。我给你一个建议:和黑虎帮和解、联合。那牛二,我看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你找个时机,我可以居间说合,两帮合一。”赵德昭准备告辞了。
“那我就多谢赵少了。时机一到,我亲自来请你。”钟奎站起来,和二狗子一起送别赵德昭。
三天后,牛二听说是呆霸王说合,很爽直地答应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请赵德昭作证,两帮正式融合。
赵德昭给他们起了个很拉风的帮名:龙(蟒蛇)虎(黑虎)帮!钟奎和牛儿大喜,居然跪下拜谢。
钟奎毕竟技高一筹,就做了帮主;牛二为副帮主。大致清点一下,有帮众两百来人;能打架的也有百多人。
赵德昭可没时间掺和这些芝麻大的帮会杂事,约略指点了一下他们的发展方向:比如收了保护费就要真的保护这些人的人身财产安全、获得信誉等等;还有一些自力更生方面事宜,比如尝试做一些小商品、一些小买卖等等。
钟奎和牛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龙虎帮运作走上正轨后,经赵德昭指点,挂靠上了青龙帮,成为青龙帮下属分堂。
赵德昭也因此和青龙帮帮主韩得财结识,成为忘年交。
建立龙虎帮,赵德昭相当于投下一枚闲棋冷子,后来还起到了重要作用。
第六十七回 苛政猛如虎
“咣当、咣当、咣当!”砸门声伴随高喊声:“开门开门,收粮了、收粮了~”手法简单粗暴、声音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