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乱,裴诃发现谢恒对她的态度变了,对方以前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却关心起她的身体,还做了枣糕。 即便她一个没吃。 还有那李水徵又是怎么回事? 烦得要命,她翻身出去,坐到屋顶思考何时才能出城。 遥望城门口,瞧见火光,很想现在就走,但裴昭怎么办?还有洛玉秋,裴大夫是不可能丢下病人的。 惆怅啊她叹着气,躺在屋顶上看天空,无星无月,一片黑沉。 这时候如果手边有点什么就好了。 这念头刚出,底下便传来一缥缈人声,“不愧是上好的梨花酿!” 裴诃抬眉,起身去看是谁,瞧见一抹红。 有人独自站在街上,荔枝色的灯火落到她身上,绚丽得像要烧起来。 裴诃歪着身子看,见她在一盏灯笼下尽兴地喝酒,脚边已经摆有七八个酒瓶。 “真是酒鬼,”于是裴诃笑骂,眼尾却有一滴泪。 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对方出现在那儿的原因。 两人确实是在两年前她要嫁人那会闹掰了。关于奕妁这人——男女不爱,放下豪言要做天底下最潇洒的一个人,不想好友却要入相思门,奕妁无法理解,和她断交。 真实年龄不详,这么多年样貌都没变,本人也没有透露过生辰,只说自己永远二十五。问她为什么是这个数字,只会说下次聊,下次再聊。 一身苗族打扮,好像是那里的人,但告诉过陈匪照,她只是觉得那里的服饰好看,不愿换下。 似乎也没有真名,喜欢把大美人的名字抢来用——后来意识到那些美人大都下场很惨,又没想到能替代的名字,颓废不堪。 于是陈匪照就说,“叫弈妁?” “为什么?”某个醉在酒缸里的人问。 陈大夫说了几句话。 “可我对医学不感兴趣,叫个女大夫的名字干什么。” “哦,我还挺想成为她的。” 一句话让人改变主意,“好,那我叫今日起就奕妁了。功臣你先来给奕姐我亲一口?” “亲什么,快走开,”陈匪照笑道。 奕妁是知道她和一男子有关系的,登时怒道,“你不会只让那谁靠近你吧?他和我八字不合,你玩归玩,别陷进去。” 陈匪照眨眼,觉得好友误会了,玩什么呀,她一直都很认真。陷进去就陷进去了,子陵不会让她伤心。 这是两人对待感情的不同态度,奕妁真是把情爱看得很淡,她惯会玩乐,身边待的人留不过三日,似乎也从未提及过父母,这么多年就陈匪照在她身边待的最久。 两人每年过年都会聚到一起。 “我不开心的时候,你记得要在我身边啊。”陈匪照多年行医,受了太多委屈,内心很敏感。 奕妁坐在屋门前,身子往后仰,看看烟花看看旁边人,许下承诺。 “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陪你。” 这句话,即便如今陈匪照不在了,成为裴诃,想起来时也眼睛酸胀,越揉越湿润。 她看着街上的人,不晓得对方会不会看过来,但已经哭得停不下来。 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想到她再不是陈匪照,彷徨。难道当初嫁给谢恒真是做错了吗?即便和离,也不能再重新开始吗?她不要谢恒了,她的朋友们能不能再把她捡回去? 屋顶,月光混杂着星芒落下来,裴诃蜷缩起身子。 “啧,”底下奕姐偏过头,摔烂一个酒瓶。 碎片散落在酒水里,地上湿润,她站在那里喃喃,“我说过不和好了,搞什么,小大夫哭个屁!” 看不得她难过,之前好几次去谢府偷看她也是,一个人坐在房里,又或者夜半三更溜出门,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乱逛。 以为奕姐不知道吗!奕妁又气又恼,但君子一言驷马追不回来她自己上,想,就一晚,是小大夫她哭得太伤心了,我就过去和她和好一个晚上,明早就闹掰!我立刻离开大宛! 捡起地上两个酒瓶,就要上去找她——却在这时,听到第三人的声音。 有人笨拙地爬上屋顶,乌龟似的趴着,“唐贞,你怎么了呀?我来了。” 包打听萌生出了去寺庙拜佛的念头,因为最近接二连三地被麻烦找上门。譬如今晚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砰一声!房门大开,有贼进来,甚至大剌剌坐到了地板上。 一身酒气。 谁啊
包打听趴在床上眯着眼看过去,那贼丢来一个酒瓶,砸中他的头。 “奕妁你有病是不是!”他当即骂起来。 不得不说包打听和裴诃确实是朋友,都爱用这一句。 “小哑巴呢?叫他过来,”奕姐瘫坐在地上,口齿不清。 “你喝醉了?”包打听和她认识几年,知道她爱喝酒,但很少会见她酒后失态。下床坐到奕妁旁边,被对方嫌弃后问,“小大夫让你不开心了?” “关你什么事,叫那个哑巴过来!” “春渡,”于是包打听帮她喊。 很快房门被推开,春渡端着个盘子走进来,上面放有一块热毛巾和一杯热水。 他和包打听住一起,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长发披散,秀美的面貌看起来赏心悦目。奕妁弯了眉眼,却还是凶道,“别想用美人计,你师傅惹我生气了。” 春渡到她身边,将盘子递过去,“你不是不打算和她见面了吗?” “和我说话要用尊称。” “她在哪,需要我去找她吗?” “是你想去找她吧,”奕妁哼哼,酒后的她好像比平时更鲜明,“你师傅就是个负心汉,我是你就回头是岸了。” 春渡面无表情。 包打听在打瞌睡,闭着眼说,“小大夫怎么负你了你不是信誓旦旦不再理她了吗,哎困死了,奕妁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耳边嗡响,包打听一僵,虽没睁开眼,但也道,“春渡你快帮我拿走” 肯定是奕妁把蛊虫放他身上了。 春渡不加理会。 奕妁因为裴诃身边有了新人这事,心里确实不舒服。但她只会让自己失态半个时辰,之后便一切正常——天下第一潇洒的人不会自隘于这些鸡毛蒜皮之事里。 “困了,你走开,”她起身踢开包打听,一头扎进他的床。 于是包打听叫:“不是说讨厌男人吗!喂,这可是我的床!” 奕姐倦意袭来,摆手无言。 春渡沉默地看着她,思索要不要趁机偷走她的笛子,据他了解这笛子对方从不离身,拿走的话可用来威胁她去替师傅解蛊。 便要上前。 被包打听拉住。 春渡不解,在这时瞥见侧躺在床上的人长发散落,“嘶嘶”声响,有个青色东西在移动,春渡睁大眼睛。 原来竟有一条手指细的小蛇,缠在奕妁用来挽发的玉钗上。 蛇身青白,头上有着红痕,打量面前二人。 包打听:“别动歪心思,这蛇行动很快,被咬一口就会动弹不得。” 春渡没说什么,转身收拾好地上的盘子,走出去。 包打听问,“你不怕吗?” “怕,但现在能让我动容的人不在。” 谢恒受了那一刀,病了五日。 待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知是死是活。 裴诃曾想敲门,不过想起二人关系,又逐渐记起一些记忆,弃之。 但她也见到有几人在三更半夜出入谢恒的房间,一身劲装,气质凌厉。 这些人年纪各异,沉默寡言,不从正门口进,裴诃好几次“偶遇”,都看到他们猫似的从窗外跃进谢恒房间。 接着城中便出了事——十五位城门兵被杀。 凶手夜间行凶,手法干脆,一剑封喉。 守城门的朱将军大怒,其实这十几年来大宛周边虽战火纷飞,但似乎是上天垂怜般,大宛始终没受到实质伤害。 朱将军日日站在城墙上,关注着邻国的战事,虽感到不安,但战火没波及过来,提起的一颗心便又稍稍落下——周而复返。 六月二十一号的那场火改变了一切,城中陷入混乱。 朱将军彻查那日入城的所有人,又因手下找到的一个木盒,发现里面有名为阿芙蓉的毒物,将目标缩小为买卖瓷器的商人。 但搜城半个月,居然都没有结果。 被他们逃了?确实是在二十二号那日,有一队中原商队离开。但没理由他们弄出纵火这事,就怂包的走人啊?肯定还有别的计划。 阿芙蓉的买家是谁,为什么过去那么久都没看到一个吸食这类东西的人。 房里,朱将军看着桌上厚厚的公,头疼,茶饭不思。 “将军,”有人进来。 “今夜还有人作乱吗?”他抬眉。 <
> 那人摇头,“但死去的十五名士兵,经仵作验尸后,发现其中一人是在十日前死去的。” 朱将军眉头一颤,士兵接连被杀这事,开始于五日之前。 “那人叫什么?” “裴诃。” 是被他们贴满全城,正在寻找的失踪者,也是六月二十一号值守城门的人。 “终于找到突破口了其他死去的士兵有什么共同点吗?” 对面的人迟疑,朱将军坐正身子,凝视他道,“有话别藏着。” 这可是他让说的,那人便道,“有几个士兵曾在青虎营待过,和将军同期。” 青虎营也是朱将军待过的地方。 说到这朱将军,还是有点传奇的。他草莽出身,原是青虎营里一个做饭的厨子,后被当时就任的将军发现力气奇大,便让他随着士兵们一同操练。 朱厨子是发誓要出人头地的人,用尽一切手段爬上来,甚至踢掉了原先那位叫“伯胥”的将军。 不过就像男人发迹后抛弃糟糠之妻,那段过去是朱将军的一个禁忌。 对面人似乎也知道,走上来送上士兵的名册后便退下。 房里,朱将军端正的面容在门被关上后骤然扭曲,他干笑着,抓起一旁茶杯,啪一声摔到地上。 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耳边一人的咒骂。 “朱禅,你害我入狱,逼我自尽,今朝我虽身死,明日也会有人将你斩杀,用你的血向我敬酒!” 那日天阴雨湿,伯胥死不瞑目。 朱禅站在牢房里,用脚踢开杂草,耳边好像听到新冤旧鬼的哭嚎,弯身出去。 没打伞,在街上瞎走,却又到了青虎营,来到他当年做饭的伙房。 厨子战战兢兢的向他问好,朱禅让他下去,给自己做了碗牛肉面。 大快朵颐地吃,往喉咙里灌酒——心里根本没有一点怕的。 朱禅想,狗都会在死前多吠几声,他何尝会怕一个死人? 心里有的只是轻松,伯胥死了,他会接替他当一个好将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功业与罪孽,等他哪天到了阴间再由阎王爷定论吧,谁那么没胆,会他娘的怕一个死人威胁? 朱禅笑,痛快地想着自己的仕途,却不想会在两个月后被调离青虎营,来到城门口,当一个守城门的将军。 他忍、他等,他没有一日松懈军务,可真察觉到不对,山雨欲来之时,却发现居然涉及到了故人? “还真会有鬼上门吗,”朱禅低喃。 这时,叩叩两声,门外落下青灰色的影子。 有客前来,失敬,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