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刘季来到北宫,有些兴奋地对吕雉说,
“对了,卢绾已经到洛阳了。
想你们也很久没见了,明日让他带着家眷来北宫见见你。
趁着鲁元还没走,你们一道叙叙旧。”
“家眷?卢家嫂子也一并来了吗?
卢绾如今已是太尉,难道你还要再给他升官不成?”
吕雉一怔,笑着问。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她只感突然,却并不意外,内心反而生出一丝要见到老熟人的欢喜。
卢绾,是刘季此生最好的朋友。
卢绾与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卢家与刘家不单是同乡,甚至住在同一里,两家比邻而居数十年。
自上一辈开始,卢绾的父亲便与刘太公交好,守望相助,亲如一家。
及至两人的妻子同日生产,两个孩子的关系更是亲厚,没有血缘,却胜似亲兄弟,二人一同长大、一同读、一同当了游侠,出去闯荡江湖。
再后来,秦一统天下,年少轻狂的游侠们纷纷返回故土,安定下来。
刘季成了泗水亭长,化身为秦帝国的一名小小基层官吏,而卢绾没有通过吏员的考试,只得老老实实在家种地,是秦帝国一名最普通的编户齐民。
尽管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但亭长刘季与黔首卢绾,继续保持着亲兄弟一般的关系,二人的家眷,也顺理成章地情同姐妹。
秦二世元年,群雄纷起逐鹿,刘季不甘人后,亦从沛县起兵,而卢绾,便是他麾下的第一个宾客。
从此,卢绾始终如刘季的影子一般,寸步不离地追随左右,直至如今。
刘季对卢绾的信任与亲密,群臣中无人可及。
“是啊,卢家嫂子也一起来了。
还有卢绾的那俩毛头小子,快一年没见,肯定又长高了不少。
这俩臭小子,比盈儿顽皮多了,只是不知还认不认得我了。
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刘季又立在那座九十六枝树形铜灯前,伸手拨弄了一下枝丫,有些感慨地笑着,跳动的灯火下,依稀可见他眼角漾起的层层笑纹。
这一瞬间,他的心神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不再置身于宫禁森严的冷冰冰的洛阳宫城,而是回到了沛县老家的村屋中。
自己似乎也不再是皇帝,而是傍晚回家的亭长,正和妻子安排着今天的暮食,叮嘱勤俭持家的她端出一直舍不得吃的熏鸭,说卢家兄弟会来喝点小酒。
吕雉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神色,旁观着这个天下一人的男人,旁观着他偶尔流露出的昙花一现般罕有的温情。
她十分明白,刘季对她的第二个问题避而不谈,是因为她一语中的,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
他此刻召卢绾来洛阳,亦是作为燕王臧荼之事的周密布局之一。
若燕王如期而反,他必会带着卢绾亲征,借机给他创造立功的机会,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把他封为新的燕王。
封卢绾为燕王,是一步惊世骇俗的创举,与其说是为了犒赏一路追随的老友,不如说,是把好兄弟推出去,当个活靶子,来试试各方的反应。
因为,卢绾封王的背后逻辑,是刘季一直试图推行的“因亲封王”的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