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倾这幅画卷也算是立意高远了,一般来说,由画及人,画中残荷品质高洁,作画之人必然也能看出是正直高远的品性。主考的校验官最爱的便是这样有才华又有品格之人,若是徐以倾这一副都不能拿到“一甲”,实在是无法想象徐暖暖究竟是画了什么。
“画的这般好?怎么竟然是第二?”李欢欢“呀“了一声:“我真是弄不明白。
徐氏也不得其解,起初她以为是以倾今日有些紧张,是以走岔了路。谁知道这画一拿出来,她便知道自己女儿并未做错,与往年的校验一样,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一甲。可怎么就是另一个结果?
台下的一些夫人倒有些幸灾乐祸,徐以倾才学出众,校验上处处他们女儿一头,眼看着这次徐以倾吃瘪,虽然不是自己女儿夺得第一甲,不过既然与她们无关,她们都是乐于看热闹的。
台上的校验官令两小童展开画卷,喧哗声戛然而止。
画纸很大,而徐暖暖的这幅画却又留白太多,看不出画技如何,不过倒是巧妙,只洋洋洒洒的画了大概的远景,却意外的有了一种波澜壮阔的大气。
而画卷之上,风沙漫漫,夕阳西下,日落西山,一柄断刀立在黄土之中,剑下一捧秋菊。
这里头,菊花似乎只是个点缀,那么一小点儿,甚至连花瓣经络也看不大出来。可在这画中便如画龙点睛的一笔,苍凉凄清之感喷薄欲出。
在场的人都是静了一瞬。隔着纸笔,却似乎能感受到其中的苍凉和悲惨,无能为力的挣扎。那是战争给人的直接感触。
徐氏和徐以倾同时颤了一颤,看清楚了那画卷上究竟画的是什么之后,她们便知道,这一场,断然没有翻盘的可能。
不错,徐以倾的确是意趣高雅风骨不流于艳俗,能照顾到品性和高洁。可徐以倾这一幅画卷,根本就跳脱了“人”这个自身,若说徐以倾是借荷咏人,徐暖暖就在借花言志。单独的人的情感怎么能与战争的残酷相比呢?
难怪方才那些校验官要争执不休,迟迟不肯下结论。怕也是没想到这么一副大气磅礴的画卷,居然是出自还未及?的徐暖暖之手吧。
主考的校验官,内阁大学士道:“学生徐暖暖,你且上来说说,何以做这幅画卷。”
每个得“一甲”的学生都要讲述对于拔得头筹之事的感悟。然而今日却让徐暖暖来说作画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众人皆是不相信她能做出这幅画,怕是从哪里听来的主意。
孙慕容笑了笑,低声对一边的李欢欢道:“这下可要露馅了。”
“可这真的不是她画的么?“李欢欢有些疑惑:“方才咱们也都瞧见了,她可是自己亲自一笔一笔画的。
“那画技看着又不高明,不过投机取巧,画意么,谁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告诉她的”周漫看似毫不在意的说着。
李欢欢笑道“我便说嘛,哪有这么快就成才女的说法。只怕是为了吸引那位“她目光暧昧的往男眷席中奕王那边一扫:“请了高人指点,徐暖暖也算是为了他殚精竭虑了。”
季无双面色僵了僵,压抑住心中的不快,道:“且看看吧。”
台上,徐暖暖安静的瞧着展开的卷轴。她慢慢的伸出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抚过画卷。
“之所以作这幅画卷,不过是因为听我舅舅说过,每年战场上,多少英雄儿郎马革裹尸,身陨黄沙。而路途遥远,只能将他们掩埋在战场之上,那时候,西北沙漠,北疆草原,皆是没有菊花的。菊花盛开在温暖的南方,盛开在繁华的定京,这里歌舞升平,吃穿不愁,却是以边关将士的生命为代价。”
议论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集聚在青衣少女身上。
而她目光平静,说故事般的娓娓道来:“我母亲曾言,因战争而殒命的将士们,牺牲后甚至连一捧白菊都不能有。战场上不会盛开花,将士们连完整的哀悼也不曾体会。而他们的妻子儿女,只能隔的远远的,在故乡头上佩戴白菊,献上白菊。
“我想,诸位如今能在此处平心静气的赏菊,皆是因为边关有勇武儿郎们的固守。可怜我并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唯有在画卷上,一杯黄土前,画上一捧白菊,以慰英魂。”
少女站在风中,眸光清澈,说的话却掷地有声,仿佛天地间只有她的话清明悦耳,却如晨钟暮鼓,敲打着诸位的心。
徐暖暖微微垂眸。
大越的世家大族不是要对付镇国将军么?可天下之大,人眼都会看,人耳都会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先下手为强,既然天家想拿将军府开刀,她便让天下人都看看。
看哪?镇国将军用命拼来的功勋,用生命驻守大越的城墙,如今你们这些勋贵子弟在京城歌舞升平,都是战场上刀剑下血肉筑起的坚冰!
踏着将士们的血,大越世家,还敢大张旗鼓的打压吗?
你若敢,就不要怕天下人的眼睛!
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是权,比皇权更厉害的,是百姓的嘴。
固然可以用铁血的手腕镇压下去,然而真到了那一日,百姓们不敢妄言,道路以目的笑话传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越的世家大约就是这样,明明内里做过多少肮脏的事情,偏偏面上还要打着一副心系江山的嘴脸。他们心安理得的享受百姓的供奉和保护,最后却还要倒打一耙。
徐暖暖的这番话,令在场众人都渐渐沉寂下来。
女儿们,便是想到了先祖的荣光,若是府上是武将的,更是意动。男学生们,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战场将士到哪里都是令人敬佩的,他们自然也崇拜英雄。
可也有人不那么痛快。
在场的有几名明齐官员,俱是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别人尚且不知道,他们却知道如今世家是什么主意。镇国将军府树大招风,迟早有一日会被皇帝以别的借口铲除。奈何镇国府这么多年在百姓们名声颇好,要想扳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徐暖暖的这番话,看似在哀悼将士,实则却是歌颂功勋,也将将士放到了一个万众瞩目的位置,世家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于德行这一方面,都是理亏。
她是否是故意的呢?
众人抬眼看去,少女说完话后,便沉默下来。衣袍略有些宽大,在冷风中吹得猎猎作响,更衬得身形纤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