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从窗边发完信息回来,坐回板凳上看着她。
她回想起火车站出口见到这女人的样子:疲惫、迷茫、一派死气。
她很凶,凶的不露声色,却锋芒毕露,又因为精神不振而显得脆弱。拉客的男人想拽住她的手臂把人弄上车,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水塘底下黝黑的水草,飘摇,却连眼神都不给一个。男人拽着拽着,悻悻的撇开手,转身后骂骂咧咧,莫名其妙。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被高原成年累月的风吹起蕴不平的褶皱,夹着风沙泥色,和岁月在刀尖上僵持。
而女人,虽然脸色难看至极,皮肤却光洁细腻,和周身格格不入。
她浑身散发着萎靡的冷气,混在出战的人群里,没有半点行李,冷清的出挑。
没见到人时,西河只能从订单信息上判断来客:一个从杭州来的女人。
APP的对话框里躺着两条信息,一条是昌云发的:“手机没电了,明天下午五点三十到西宁,我穿着黑色衣服,左肩秀了个太阳,我不知道会从哪个门出去,没有纸笔。到时出口等你,麻烦。”
第二条是她发的:“好的,不要乱走,不便联系。”
现在打开,至今未读。本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她本身就是个坐标,运气好,找到第二个出口,一眼就看见她。
“昌云。”
被喊名字的女人顺势看向她,四目相对的那刻,什么都不必再问。
昌云迎向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有点晕。”
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在车后座陷入昏睡。
西河把她送进医院,看护士把她推进急救,又移进病房。昌云昏睡的样子很安静,再看不出任何冷若冰霜的抗拒。让人觉得,恩,这应该是个柔软的女人。
如果不看她那头乖张的短发的话。
此时的昌云昏昏沉沉的,只觉难过甚至溢出了梦境,笼罩了自己从头发到脚趾,每丝每毫。
光芒疲软的笼罩着她,使她提不起力气,失去走出困世的勇气。她难过地,明明知道自己在昏睡,却好像就站在自己的梦里头,看厉讼面前坐着的那个女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面孔,相同的一双慢慢红起来的眼睛。
梦境太长,像一条发光的隧道。
她搬了把椅子,在厉讼背后坐着,她也想听自己说说她们的故事。
可惜,女人眼睛再红,心仍然坚硬如昔。最终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梦境渐渐稀薄的时候,就像即将钻出隧道的火车。现实世界的阳光哗一下挤进车厢的每一个角落。骤然的光明里,她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觉醒来天还亮着,断断续续的醒来多次,又睡下。这回终于能看清现处的环境:病房,老式的涂了白壳漆的病床,床沿斑驳生锈、木窗,玻璃上糊着一层灰。
看了会儿,昌云慢慢转回头。头顶的墙稍微白那么点,气候干燥,没有半点江南的房子里被湿气拱起的鼓包。睡久了,身上很累,她拄着肘闭了会儿眼睛,攒了点力气,这才慢吞吞的坐起来。
床吱吱呀呀的响。
天色不像黄昏,估计是第二日的清晨。屋里没空调,有点冷。
病房里一共四张床,两个人,还有一个在门边,还睡着。她跟窗子隔了个铺位,能感到一丝丝的清风,但气息微弱。
太阳已经探头到地平线下了,虽然只有一扇窗户,但窗外的景致无端让她觉得格调恢弘,即使这个位置并不可能看到日出。
房里忽然吱呀一响,嘈杂的世界顿时涌进来,不过很快又被人关门拦回。
“醒了?”
昌云本能的转过头去,脑子里还有高原冲她贴耳的唔鸣。
来人披着浓密黝黑的卷发,穿着藏青色的的皮质风衣,身段婀娜,眉眼间气宇开阔,英姿飒爽,清冽的犹如结了冰碴的梅子酒。
西河。
很久很久后,昌云再来青海看她,两人聊起第一印象,西河问她:“你第一次见我什么感觉?”
昌云想了想,说:“一见倾心吧。”
西河身上浑然天成的洒脱在第一眼的瞬间,令昌云无端想到四个字。
触目、惊心。
昌云的静丝毫不能干扰西河的心情。
“再不起,我就觉得你只是贪睡,然后掀开被子扯你,直奔海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