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2月19日。 “帮我转告薇诺娜,我十分感激她的好意,但我的确不打算参加,不,算了,我亲自打电话,顺便恭喜她获得最佳女演员提名——别劝我了,杰奎琳,我耗费十多个小时飞到洛杉矶,盛装打扮后度过僵硬难熬的一天后,又耗费同等时间飞回来,而且我还没有提名,得全程绝望地等待和我无关的东西……你真的认为这有必要吗,杰奎琳?我宁愿参加剑桥各个学院的frl也不想去——虽然那里很多东西都很难吃,但至少我还能有吃的机会。” 凯瑟琳姿态不是很雅观地一边咬着笔,一边为这周的论发愁,杰奎琳打来的电话被她公放着听,她也几乎无暇思考措辞。 天知道导师课就在明天了,而在其他小组成员选择第5周的论方向几乎都是中世纪英国学时,她却愚蠢地随便选了个学批判史,这让她这周几乎住在了图馆里,想必明天也会面临导师的单独指导和问询——而且她现在还要分神论之外的事。 杰奎琳和她只签了为期一年的短期合同,在这个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到期。但她和凯瑟琳彼此都觉得合作愉快,凯瑟琳喜欢她的踏实可靠,杰奎琳也觉得凯瑟琳并不算脾气古怪,很难伺候的那种演员。 所以在凯瑟琳离开洛杉矶后,她暂时成为苏珊的第二助理,负责处理和凯瑟琳联络沟通相关的事。 而苏珊最近除了关注风雨哈佛路的制作情况外,还一直在疯狂搜罗新剧本——许多计划在夏天开机的电影项目,可能现在早就筹备得差不多了。 这让苏珊急得嘴角燎泡:凯瑟琳的一学期只有八周课时间,3月中旬放假一个月,月中旬一直上到6月后,这个学期便也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考试周——如果凯瑟琳6月的考试结束后,都还没有电影可演,那相当于宣告她整个1995年都没有担当主演的新作品产出了。 “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替你回绝了,因为你不可能有时间回洛杉矶,参加三天后,也就是2月22日,德鲁的20岁生日派对。”杰奎琳语速加快,她知道凯瑟琳和德鲁关系恶劣,正想赶快讲完略过,可电话里却静了一瞬,这让她差点怀疑起跨洋电话的通讯问题。 “……是的,我的确无法参加。但你帮我送一束花吧,她喜欢雏菊是不是?那就送一束小雏菊,附送一张简单的祝贺卡片就行。”凯瑟琳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杰奎琳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难道她们的关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变好了? 她把开始发散的思维拽了回来,翻了翻记事本后说:“顺便一说,《碟中谍》没戏了,派拉蒙最后直接指定了女主角人选,不会举行公开试镜,幸好我们本来也没有花什么精力在上面。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巴兹·鲁赫曼对20世纪福克斯的一轮试镜人选邀请方式不太满意,试镜流程暂停了。但他最近忙着和他的妻子凯瑟琳·马丁修改剧本,要等到3月下旬,他就会在悉尼亲自组织试镜,这正好和你这学期的放假时间对上了,你到时候就有空飞去悉尼先参加试装,然后再试镜。” “那个现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吗?天啊,虽然在英国说这话也许是一种犯罪,但我还是要说——没有莎士比亚,也许我的大学生涯可以直接快进一半,提早毕业了。”凯瑟琳听到这个名字后□□了一声,不禁抱怨道(她的前五篇论里,三篇都是和莎士比亚有关,这就是第六篇她换了方向的原因)。 她放下笔,愁苦地揉揉脑袋,还是认命地说道:“把相关的资料汇总后寄给我吧,不用着急整理——反正我也只有下个月也就是学期结束后,才有时间开始仔细准备。” 放下电话后,她看到了她的舍友,大她一岁的棕发女孩玛格丽特·斯宾塞在门口探头探脑,打手势地连连比划,无声询问她的电话是否打完了——凯瑟琳顿时充满歉意,跑到门口把她拉进来,表示并不介意她听到自己的电话。 玛格丽特出身优越(她母亲是前首相哈罗德·威尔逊的外甥女,和凯瑟琳当年在格舍尔学校唯一的朋友汉娜·威尔逊还有些亲戚关系,父亲是英格兰银行稽核委员会的一位理事),上面又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和她年龄相差颇远。因此,玛格丽特可以说是从小被家庭里宠大的——她当然也聪明伶俐,学习成绩上佳,但相处一段时间后,谁都能发现她的天真烂漫之处。 她和凯瑟琳的卧室在左右两边,中间共享一个巨大的盥洗室,各自的卧室向外方向则是客厅——两个进出口中属于玛格丽特的那一侧正在检修,因此她这两周每次回自己的房间,都要先穿过凯瑟琳那一边,所以刚才她才会不小心听到了凯瑟琳的通话。 “你的生活真有趣,”玛格丽特见到她并不介意后,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容可掬,充满好奇,“我确信我听到了奥斯卡这个单词——然后你却拒绝了它。接着我才想起,我的
舍友本来就是一个奥斯卡提名者!” “那没什么,梅格,我们在英国,这又不是英国学院奖,你不在意才对,”凯瑟琳回到座位后懒洋洋地说,她仍然在苦苦思索,没有抬头,“而且一想到要参加的话就面临着给导师请假、节食、表演专注的样子,以及回来后堆积如山的per——奥斯卡就完全不能打动我了。” 玛格丽特摇摇头,咯咯轻笑了一会儿后说:“我确信你已经是半个英国人了——你现在完全学会了我们的虚伪。” 凯瑟琳干笑了一声,然后开始疑惑,因为看上去玛格丽特现在似乎很悠闲。可她昨天晚上,明明还在为导师课而忧心忡忡啊。 很快,她的室友就愉快地揭开了谜底:“我们的死刑转为缓刑了,亲爱的,格林特教授家里似乎出了什么事,他拜托艾玛替他主持——谁都知道艾玛是个超级大懒人,这样导师课一定会推迟到下周了。凯瑟琳,我们去桥上散散心吧,去看男生们抢游客的船桨——我昨晚真是白担心一场了!” 卡莱尔学院是剑桥大学里第二古老的学院,但在它后面、剑河之上的卡莱尔桥,却是剑桥大学现存最古老的桥。它是一座装饰华丽的三拱石桥,数百年来饱经风霜,却依旧美丽。 唯一的遗憾或者说有趣的是,这座桥两边护栏上本来各有七个石球,但东北侧第二个球的后部,不知为何被整齐地切掉了一块。据说,建筑设计师在设计建造完这座桥之后,卡莱尔学院仅付给他15便士的设计费——那位气愤的设计师发誓,要让这座桥永远不得完整。于是,他将那个石球切掉了与15便士对应的15度角,从而永远留下了这个缺口。 学院的学生们对这个传说不感兴趣,他们最喜欢的事却是站在桥上,出其不意地抢夺游客划船时用的那种长长的撑篙后,然后再还回去。 玛格丽特和凯瑟琳最喜欢在下午空闲时去那里散心——因为那会儿游客最多,看男孩们抢起来最有意思。而且卡莱尔学院是剑桥所有学院中最有音乐氛围的,下午四点后,总有乐团在河边,或者在学院里那个兼具古典和哥特式风格的旧庭后花园里表演,凯瑟琳很喜欢打包一份三明治后,在那里边听边吃。 当然,学院久负盛名的不止这些,还有它在剑桥大学所有学院里也称得上一流的酒吧,但很遗憾,她和玛格丽特都没有成年,两人进去也只能品尝里面的美食——虽然味道很不错,比frl的正餐好上一万倍。 一听到明天的导师课暂时取消,凯瑟琳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把写了一千二百词左右的草稿推到一边,去卧室换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后(英国的2月仍然很阴冷),就拿起桌上吃剩的吐司,准备和玛格丽特去喂剑河上游过的那些鸭子。等喂完,她便打算提前收拾行李了——反正星期五除了导师课,她没有其它课程安排,那么就可以改签晚上的火车票,提前回伦敦陪伴安妮和两只小猫了。 这样的生活紧张中也不失自在。来到卡莱尔学院的第五周后,凯瑟琳早已适应,甚至觉得去年连拍三部电影的剧组生活已经有些恍如隔世了。 ———————————————— “我联系不到她本人,只有她的助理杰奎琳还在洛杉矶——但如果我没有正事要说,就去打扰她,那她也肯定不会把我说的话转答给凯瑟琳。”卢卡斯专注地玩着一款世嘉冰球电子游戏,对莱昂纳多的问题嗯嗯啊啊敷衍了好一会儿后,才想起回答他。 然后没等莱昂纳多回答,卢卡斯放下手柄,回过神后不敢置信地说:“你怎么还在想着她?托比不是告诉过你,她上个月就回英国了吗?哥们,你已经没戏了。你那部边缘日记不是快要上映了吗?那才是你现在该关注的吧。” 莱昂纳多没有做声,他看着卢卡斯坐回去开始玩新一局后,就走到这座今晚租下的派对别墅里的另一个房间,偷偷拿出了身上的一张明信片,重新又看了一遍—— 明信片上的内容实在有些简单,只有两句话——这委实让他有些又爱又恨,又担心凯瑟琳是不是猜到了,那其实是他拿着兰波的诗选集询问了一个会编树叶玫瑰的里昂老妇人后,再挑选誊抄的诗。该死,他对法语几乎一窍不通,哪怕他认真饰演了兰波,他也承认自己了解的那个兰波,其实只是剧本里的他。 “谢谢你,兰波。 ps:随信附赠‘肯特郡之花’下掉落的树叶——虽然只有一片,但那是我挑了里面最漂亮的。” 落款是h 那片树叶在一月份随信送到他手上时,已经被塑封过,他得以把它好好收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但那封短短的明信片,他却时常带在身上。只可惜从上面贴的邮票里,莱昂纳多并不能判断是她在哪个学院,也就无从打听隔着大西洋的她——他实在对英国不算熟悉,也没几个那里的朋友。他每年都会去德国看望外祖父母,但英国对他来
说,除了好莱坞遍地可见、简直像集体入侵一般的英国演员,他其实印象并不深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不知道被牵线的风筝,本来在春风中随意飘荡,无所顾忌,直到一根从地表与他连接的细线突然牵扯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迷茫与心动。 他偶尔仍然和托比他们在电影杀青后,去夜店放松,享受青春美貌的女孩们对他们投怀送抱。他知道自己仍然爱这样自在逍遥的生活,也多少明白为什么凯瑟琳只肯和他们一起出去玩,看看电影,但绝不和他约会——托比转述了她去年辛辣轻巧的一句讽刺:“做莱昂的朋友,远比做他的女朋友要幸福。” 莱昂纳多自然感到不甘心——她才只有16岁,这个比自己小上快四岁的女孩,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认为她就完全看透了他,觉得他不懂得爱? 他猛地坐起来。他当然不肯罢休,他就不信,难道凯瑟琳从此不回洛杉矶了吗?他总能找到机会的。 只是不是现在——他的经纪人瑞克·尤恩已经为他安排了去悉尼的行程,这些天来,他都在为罗密欧做准备。他确信自己已经基本打败了那个克里斯蒂安·贝尔,和另一个英国人伊万·麦克格雷格,成为试镜最终名单上的人选之一。后者后来又试镜墨古修一角,但也未能成功,莱昂纳多对他也不是很熟悉。但莱昂纳多这几年在为不同电影试镜时,倒是遇见那个贝尔好几次——并且每次都是他获胜,拿下心仪的角色,这让他不由有些自得。 可一想到贝尔去年在小妇人里和凯瑟琳搭档饰演一对情侣,莱昂纳多又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毫无理由地不高兴起来:尽管他知道俩人毫无瓜葛,贝尔的女友甚至就在试镜片场外等着他呢,听说他们好像就是在小妇人的片场认识的——但贝尔和她去年一起说过的话,没准比自己和凯瑟琳认识以来说的还多。 这个冷酷无情的女孩。快一年过去了,从他那次酒醉说错话开始,他从凯瑟琳那里收获的,除了手里的这张明信片,他一无所得。 在收到它之前,他去过小妇人之前12月举行的首映礼(他去年拍完了哥伦比亚出品的《致命快感》,要拿到一份邀请函很容易),指望能在那里遇见她。 因此,他知道凯瑟琳在里面的表演大放异彩,她的表现几乎只在薇诺娜·瑞德之下——这还是建立在她那个角色的戏份远逊于薇诺娜的情况上,而2月1日的奥斯卡提名名单公布后,薇诺娜在错失金球奖这个风向标的情况下,仍然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女演员提名。凯瑟琳的表演成果可见一斑。 他当然为凯瑟琳高兴,结果他当晚在派对上呆了许久,才从克莱尔·丹尼斯口中得知,她居然根本没参加首映礼,而是忙着拍戏去了,他白白浪费了一晚上——即使当晚他和一个不知名的模特看对眼后共度良宵了,他仍然觉得十分空虚,毫无滋味。 这让他连跨年时都闷闷不乐,让托比他们颇为新奇,但莱昂纳多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他可不想受到损友们的嘲笑。 他草草把明信片重新装回口袋,打算干脆忘掉这件事,忘掉她——该死。他知道他现在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