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并不着急,所以凯瑟琳还很有闲心地在路过花园时,给西尔莎介绍她的二狗一猫——结果Mav居然在肆意糟蹋她的玫瑰,在她发现过来的时候又一脸单纯地看着她,仿佛无事发生(啊啊啊啊汤姆这个骗子,他之前说好Mav已经被他教懂事了的!),索罗和辛巴乖乖趴在一旁晒太阳。当然辛巴应该不是乖,就是单纯懒得动弹,因为索罗远远就嗅到了她们,欢快地跑了过来迎接的时候,辛巴还趴在原地,只睁开了幽绿的漂亮眼睛看了一眼她们,就又开始睡觉。
简·坎皮恩感慨地说:“我还记得你之前那两只猫,非常可爱。你已经是我见过能把猫养到最久的女孩了。”
想起Le和Leia,凯瑟琳也叹息着说:“但我还是很贪心,我真希望它们能活得再久一点,一直陪我……”
“我喜欢这里,”西尔莎原地转了一圈,对着广阔的玫瑰花丛和远处都铎建筑闪着金光的尖顶感叹道,“这就像是你会住的地方,太漂亮了。”
凯瑟琳很不解风情地说:“那你可以想象一下它被烧毁的时候我该有多么心痛,这就是安托瓦内特童年的遭遇。”
西尔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看上去立刻身临其境地代入了,简·坎皮恩呛了一下——凯瑟琳帮忙入戏的方式总是别出心裁。
藻海无边是为凯瑟琳量身打造的项目,不可能像原著小说里把大量篇幅给幼年期的安托瓦内特,所以只是以记忆方式闪回,凯瑟琳和小演员的声音交叉叙述,作为背景回忆讲述心理活动,在一开始就为电影奠定悲哀惨烈的基调。凯瑟琳早就把剧本甚至原著小说都背得滚瓜烂熟(这本是她拍诺丁山的时候就想演的了),坎皮恩手上那份剧本基本就是给西尔莎准备的,毕竟剧本就是她根据原著改编,她和凯瑟琳一样清楚内容。
“现在我是烧毁了你的家、把你的弟弟烧成重伤的黑人男子,”凯瑟琳看着西尔莎说,“你这时候会是什么想法?说说看。现在我在嘲笑你,我说——原来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烧起来都是一样的。他们现在还不如我,就是没了种植园的穷鬼而已,黑鬼比这些白皮黑鬼还强呢!”
西尔莎先是忍不住崇拜地望了她一眼——这段戏说实话和凯瑟琳的表演毫无关系,是属于她、霍利·亨特和饰演黑人奶妈克里斯托芬的演员安吉拉·贝赛特的,但凯瑟琳照样信手拈来,可以转瞬之间把握住这个丑恶粗鲁的角色——她甚至不顾形象地在地上假装啐了一口。
“安托瓦内特很害怕,她这个时候不想也不敢反抗烧掉她家的那些黑人,也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西尔莎沉思着说,“我以前见过火灾,我知道火烧起来是什么样子,甚至可以映红半边天,所见之处全部都被火舌吞没……一切鲜花,名画,珠宝,家具……都消失了。活下来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恐怖的阴影。安托瓦内特也不会忘,这让她永远丧失了安全感,从骨子里对外界的一切产生敏感和畏惧的心理……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西尔莎羞赧地扯了扯头发,凯瑟琳反倒笑了起来,鼓励她说:“说得很好。”
坎皮恩拍了拍凯瑟琳的肩说:“好了,我们进去吧,我有试镜录像带要给你看。”
进入客厅的时候,凯瑟琳本想提一下为什么汤姆不在,告诉简他去东京宣传最后的武士了——然后又想起因为和妮可离婚的缘故,简这几年本来就不喜欢他,所以凯瑟琳干脆不提了。
试镜带里,西尔莎先是念一段人物心理活动——这段在剧本里被备注为背景音叙述,到时候会配合剪辑一些漂亮的空镜进去。
“屋子在烧,烧得天空像一片橙红色的晚霞。什么也都剩不下了,金色和银色的桫椤,姜黄色的百合花,火红的玫瑰……”视频中西尔莎穿着睡裙,带点雀斑的脸颊露出了如梦如幻的表情,她在回忆过往残存的美好时光,然后又从美梦中惊醒——什么都没有了,火烧光了一切,“妈妈常躺着的摇椅和蓝沙发,我爱的那幅《磨坊主的女儿》的画,全都没了,一切都烧完了,只留下烧黑的墙,和上车垫脚时所用的石头……”
她脸上流露出片刻痛楚,突然又满含期待地冲着远处喊叫:“蒂亚,蒂亚!”
那是曾经和安托瓦内特同吃同住,同在一条河里洗澡的黑人女孩蒂亚,西尔莎脸上流露出惊喜:她不想离开这里,她要和蒂亚一起,黑人家园总会有人欢迎她的!但这个女孩……手里拿着一块带尖棱的石头。
西尔莎仍然保持着欣喜的表情,仿佛没感觉到疼,也似乎根本没看到蒂亚朝她投掷,她似乎只觉得有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从头上流下……对面的黑人女孩开始放声大哭,好像受伤的是她,她们相互望着彼此,西尔莎的脸上有血,黑人女孩的脸上遍布泪痕——她们的眼神都空洞了起来,仿佛忘记曾经如此亲密无间。
这个黑人女孩的演技也很好,凯瑟琳望着这血泪交加的悲哀场面这样想。
西尔莎的声音又在背景里响了起来:
“那一刻,我就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不,不一样,我们的肤色不一样。黑人家园永远向我关闭了大门,我将永远因为我的皮肤和白皮黑鬼的混血身份而被视为异类。也许我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容身之处,得不到上帝许诺的幸福和安宁……”
西尔莎的声音里有远超年龄的成熟和冷静质感。她好像有些悲恸,却又好像只是在叙述一段过去的人生。
“她很不错。”凯瑟琳转头对坎皮恩说,坎皮恩也露出了笃定的笑意,显然早就预料到凯瑟琳会满意。
凯瑟琳转过头,看到西尔莎泛着粉色的柔嫩脸颊,她的眼神和凯瑟琳喜悦地对视着,显然为自己的中选感到雀跃,然后,她突然视线下移——疑惑地盯着凯瑟琳的手腕,这就轮到凯瑟琳脸红了。
坎皮恩把西尔莎哄去一边玩,然后瞄了一眼凯瑟琳,心知肚明地说:“玩得这么开心啊。”
好吧,这得怪她,昨晚汤姆半夜回来一开始其实只想单纯睡觉,是她睡不着,然后就……再加上在片场的拍摄,她的手腕本来就被勒得有点红肿了,现在就更是明显。
坎皮恩也懒得管凯瑟琳的私生活,和她谈论起藻海无边的结局——安托瓦内特,或者伯莎,那个被罗切斯特锁在阁楼上的疯妻子,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罗切斯特是怎么形容伯莎的?他说她漂亮,却也说伯莎讨好他,拼命显示她的美貌和才华来取悦他——这话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比我更清楚。”简老辣地调侃道,然后说,“所以我猜这就是为什么藻海无边里会有安托瓦内特不想和罗切斯特结婚,于是罗切斯特去找她示爱的情节——”
“虽然罗切斯特当时,和以后也都没有对她产生多少爱恋。”凯瑟琳接口道,“但安托瓦内特年轻漂亮,热情——罗切斯特后来对她短暂的情.欲显然大部分来自这个,而不是真的爱上她。而且她还有三万英镑的嫁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位英国绅士,怎么能被殖民地上的克里奥耳姑娘拒绝?这会让他无颜回到英国的。”
她还不懂男人的心思,不懂女性角色的普遍失语吗?就算简爱是女作家写的也是如此。在简爱里,伯莎的一切信息几乎都由罗切斯特转述给读者,他告诉简·爱,他的残腿,他失明的眼睛,都是为了救纵火烧掉庄园的伯莎而导致的——谁知道呢,要知道伯莎从来没有一句真正传递信息的对话,她几乎完全活在罗切斯特的描述中。
坎皮恩显然也是这样想的,既然她们拍的是藻海无边,不是简爱,那么罗切斯特本来就不是正面形象,自然也不必有他为了救伯莎而残疾的结局——
这些就是安托瓦内特做的,她并不痛恨和罗切斯特相爱的简爱,因为她要毁灭的是罗切斯特本人,报复他的不忠,报复他赶走了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妈,报复他强行把她从家乡带回阴冷的英格兰,报复这多年来的忽视和囚禁……
而当她以为罗切斯特已经死在火中时,大火也堵住了一切退路。所以她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报复的痛快,就像鸟儿冲出牢笼一样,她从未真正疯过,只是在漫长的监禁生涯中被逼疯,现在,她从阁楼那扇之前被钉死,现在被烧穿的窗户里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为那短暂的自由心甘情愿地摔得粉身碎骨。
“我喜欢这个结局。”凯瑟琳轻声说,“无论安托瓦内特被囚禁多久,她还是当年牙买加的那个热爱自由的小女孩。谁说鸟在笼子里关久了,就算打开笼门也不会飞走?安托瓦内特会的,只是她的翅膀被人为地折断。但就算如此,她也不会在笼子里苟且偷生,因为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让她感觉救赎和觉醒,只有反抗才有一线生机。”
坎皮恩没有说话,她想到了自己的钢琴课,想到了霍利十年前扮演的哑女艾达——霍利对她说过,这个角色对女演员来说几十年也未必能碰上一次,现在凯瑟琳长大了,她也终于能把那些可悲可叹的失语者形象搬上荧幕。
对于凯瑟琳,她向来都是无话不谈,所以她也没有掩饰地说:“我写剧本的时候想到了妮可。”
凯瑟琳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如果没有我,如果还是你执导藻海无边,你肯定会选她的——比如裸.体切割,你一开始就想选择她。虽然我肯定比她更合适。”
“那当然。不过你还记得那年我为淑女本色选角时,我怎么说妮可的吗?”坎皮恩淡然地拂去一根比起十年前苍白了许多的金发,回忆起过往,“我说……她活在汤姆·克鲁斯温暖的羽翼下,就像温室里被娇养的鲜花,经受不起一点摧残。果然几年之后,妮可因为离婚和流产已经要精神崩溃了,我真的一度担心她挺不过来,从此沉寂下去。而现在,凯茜,我担心的是你。”
“我只是最近演的角色很不愉快,所以才状态不好。”凯瑟琳安抚她说,“而且……我也过了丧失理智的年纪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坎皮恩倒是笑了起来,知道她在说什么,摇头道:“莱昂那小子,唉。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他的存在会不会也给了你饰演安托瓦内特的灵感呢?”
“那当然也有,毕竟我就是和他离婚前才有想拍藻海无边的念头,在那之前,我只是喜欢这本而已。”凯瑟琳承认道,“每到想起这个的时候,我就庆幸我活在21世纪,而不是把女人当做财产的维多利亚时代。”
回到她们身边的西尔莎听到了莱昂的名字。她欲言又止,好奇极了,然后盯着凯瑟琳的眼睛,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一句让凯瑟琳大跌眼镜的话:“我长大以后想和你演爱情片。”
看到凯瑟琳今天头一回震惊的表情,西尔莎继续欢快地补充,看上去为了装成一个乖孩子压抑很久了,这倒是让凯瑟琳想到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候我就是新的杰克,新的莱昂纳多了,哈哈哈哈!我从前年看完泰坦尼克号后就这么想了!”
大概是怕被她批评,西尔莎说完就跑了,只剩下坎皮恩和凯瑟琳面面相觑后,忍不住大笑。晚上,凯瑟琳和詹妮弗谈论进展情况的时候,仍然忍不住说起这件事:“詹妮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西尔莎才十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