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近来朝中传出消息,说是苏丞相一改昔日高冷作风,不但与部下把酒欢颜,而且还鼓励新贵争取仕途。
迂腐守旧的丞相,整个人焕然一新,众人很是震惊。
难得的是,一心想要铲除世家力量的皇帝陛下,竟然重新启用苏相,不仅恢复苏相从前职务,还时常出入相府,君臣关系更胜从前。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忧。其中最高兴的,当属深居后宫的太后——她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曙光。
太后掌权多年,嫁入皇家后便一直暗地里培养自己势力,先皇极为宠爱她,先皇病重之际,她趁势将朝廷内政握于手中。新皇登基后,她迟迟不愿还政。
那时新皇同她讲,即使亲政,也一切以她为尊。
新皇向来孝顺,做太子时便有清贵儒雅之君的美称,太后见他一向无欲无求,对权利并不上心,前朝又有人拿后宫干政一事胡搅蛮缠,为了堵住群臣之口,她便放心让皇帝亲政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
新皇亲政,手段毒辣,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她培养的势力全部拔除,另一边大肆推举科考制度,废掉从前的世家察举制,扶持新贵上位。
太后哪里想得到,她的亲生儿子,竟比毒蛇还要狡黠凶狠。要不是念在母子之情,只怕她连颐养天年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太后根本不想要这机会。
她要的,是从前的权力。只要世家贵族不倒,她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大宫女进殿来,轻声禀报:“太后娘娘,苏相到了。”
太后往前看去,望见熟悉的少年身影,当即喜笑颜开,亲自走过去迎人。
如今已是开春,冬寒却仍未褪尽,太后捧了小香炉鼎,送到南姒跟前,“丞相身子弱,怎穿得如此单薄。”她挥手,转头吩咐宫女:“快,取哀家前日新得的那件金雀大氅来。”
南姒端正而坐,“多谢太后娘娘厚爱。”
太后屏退宫人,上下打量眼前气定神闲的瘦弱少年,苏家向来忠心,一股浩然之气,忠于皇家忠于世家,尤其传到苏承欢这代,比祖辈更为出彩。人虽聪慧,但难得并不浮躁,做事说话,比之八十长者还要沉稳。
南姒放下茶,直截了当:“太后娘娘今日召见微臣,可有要事?”
太后微笑,开门见山:“听说皇儿最近很是宠信苏相。”
南姒笑道:“宠信谈不上,只不过是皇上见微臣为朝事尽心竭力,故此赏赐嘉奖而已。”
她说着话,目光自太后脸上扫过。
今日来此,早就知道太后的意图。
太后专政弄权,在皇帝誓要铲除世家力量后,迟迟不肯收手,不但利用苏承欢与皇帝周旋,而且还在之后试图与邻国窜通,晋国公主进宫后,她和晋公主达成协议,她助晋公主登上后位,晋公主助她保住世家势力。
旧贵与新贵长达多年的斗争,令大周国力大幅衰减,民不聊生,在最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晋公主里应外合,邻国趁势兵,大周朝自此破国。
大周朝的破亡有很多原因,除了晋公主,还有太后贪恋权利的野心。
南姒并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
她站起来,悠悠然拢袖笑道:“太后娘娘是否想让微臣尽力保住世家势力,甚至,趁势重新扶持世家,压住新贵?”
太后笑道:“苏相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愧是世家第一名公子。”
南姒眼波流转,唇角轻笑,丢下一句:“微臣恕难从命。”
太后的春秋大梦,她不感兴趣,多听一句都嫌烦。
苏承欢心中装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但她可没有什么所谓的世家之光家门荣幸。
与其被人两头利用,助纣为孽,不如断个干净。
太后诧异:“你……”
南姒行礼告辞,“娘娘以后没事不要传召微臣,后宫之地,男女有别,娘娘下次要想见微臣,请先将皇上请来。”
太后几近气晕。
不多时,此事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听后龙颜大悦,问:“苏相当真这么说的?”
回话的宫人道:“千真万确,太后娘娘气得现在都没缓过劲。”
皇帝单手扶额,目中含笑,若有所思,“难道真转性了?”
从前的苏承欢,就算忠君为主,也绝不会与太后作对,苏承欢心中的理与义,从来都不是他。
苏家做事,只做自己认为对的,而不会为君主所变。
他一直在等,等苏承欢向他彻底屈服那天,他要苏承欢全身心地追随,不是因为他坐在皇位上而追随,而是因为他这个人而追随。
皇帝一高兴,便道:“翰林院大学士空缺未补,拟旨下去,让丞相兼任。”
如今翰林院里的,全是皇帝看重的新贵,皇帝此意,是要让身为世家出身的丞相,统领大局。
老太监掩住目中讶异,“是。”
宫里的事并未传出来,且说南姒自太后处出来后,没几天便被毫不知情的世家之臣们拦住。
身为世家之,苏承欢年纪虽轻,但在这群白胡子老者里,却有着举足若轻的分量。
皇帝前几日刚下一道命令,责户部审查历年税收账目,世家之臣们战战兢兢,担心这是皇帝为了惩治找的另一个理由,故而全都都来找南姒拿主意。
天子之威,他们已经见识过,轻则性命堪忧,重则连累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