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黛低眸哂笑。 果然—— 他形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蔫脑等待讥嘲。 “原道是我一厢情愿思君念君,落得愁肠百转,今儿却道心悦君兮君悦吾,两厢生情心意通,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什么?”夜哲错愕,难以置信她会心悦自己,生怕是耳朵出了毛病,急切发问:“你能否再说一遍。”发颤的语调把最后一字降得极低极嘶哑。 目中是他谨小慎微的模样,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悄悄催生,推动楚黛放弃多年来维持的谨慎冷静,缓缓倚进他急促起伏的胸膛,露出笑靥,揽住他,以实际行动来表达赤诚心意,唇齿溢出欢欣的絮语。 “很凑巧,我也喜欢你。” 她讲罢,旋即脱离了温暖的怀抱,不再贪恋脉脉温情,目光释然而决绝地看向他,怅惘道:“从我诞生之初,未来的路途便已注定,终不能与你殊途同归。” 放纵片刻诉尽一腔真情,偷取须臾安宁的爱恋,她已心满意足。 内心呼之欲出的激动和狂喜骤坠冰窟,数九寒天里夜哲神采尽失,浑浑噩噩,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寒彻入骨。 万籁俱寂中,楚黛阖了阖目,竭力逼退澎湃的泪意,徐徐扬首,嘴角弯出苦笑:“你夜哲乃白泽族的少主,我欧阳楚黛是凡界的临江郡主,身份有别。你我本为陌路,何苦执意去改变本不平行的两条路,硬要并肩同行?不如就此放手,相隔天涯,彼此珍重。” “不。”夜哲喃喃摇首,恍惚间忆及什么,黯淡的眼乍亮,瞬间恢复了奕奕神采,语速急促:“如果是因你我寿命长短的问题,大可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解决,只要两情相悦则万事无虞。” 他牢牢捉了她的手,定定看着她的眼,几近哀求道:“相信我,好吗?” 楚黛对他的渴盼嗤之以鼻。 “你太天真了。我从始至终清楚自己要的是风平浪静的生活,跟你在一起根本得不到。我阿耶会不遗余力的反对,你的族人也不一定能接受我,相互喜欢又如何呢?须知‘喜欢’二字最是经不住蹉跎,因为它太脆弱易逝,饱经风霜雨雪后焉有完整。时日渐长,你便会厌烦乏味,到那时落得个身心俱伤的地步吗?” 她一点点挣脱桎梏,摘掉梨花簪摩挲着,瞧向他难过痛苦的神情,指尖掐紧袖角。 “抱歉,我不会为爱而丧失理智,舍弃我得之不易的一切。情爱并非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失去便失去,错过便错过,日子还要更好得过下去,或许在垂垂老矣的时候会感慨一番今时的风花雪月,却也是回味而非后悔。” 世人难得清楚自己要什么,可惜太过清楚换来的是清楚的痛苦。 两岸湖堤翠柳,花香绵绵起伏顺着风缱绻地浸透幔帐,结成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两人,一点点勒紧深入骨髓,疼得无助茫然,如何解也解不开。 “你可知我初食人间菜肴时的感觉?” 夜哲的面庞写满颓唐,眉间拢了几条褶皱,双瞳的血丝盘亘蜿蜒至深处,勾着沉痛的情绪,不甘中犹含希冀,手掌紧扣住楚黛单薄的肩膀,沉声道:“各类菜肴味道不一,我都会逐次品尝。即便碰着自觉难吃的也不会吐掉,盖因吐掉后会抱怨徒增烦扰,权且就当做把人生苦痛咽肚,下回再吃时避开不喜的菜肴也为时不晚。” 他目光灼灼凝视着楚黛,言语增上咄咄逼人的凌厉:“体会过方知滋味如何,你却连试都不试,不就是害怕结果与你内心所期盼的截然相反吗?你害怕失望,畏惧不受你掌控的未来,胆怯瞬息万变的世事。” 夜哲分寸不让,黑眸压抑着失落,哀声质问:“你更从未相信过我,即便我掏心掏肺地喜欢你,你是否也决不动容?” 当闻听太后属意楚黛做信王妃的消息,他心口仿佛被利刃剖开血淋淋的大洞。 遽然失落惶惶的疼痛反复折磨他,尝尽苦痛才拨开层层云雾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缘分,所以竭力争取。 即便她不喜欢他,他依旧要搏上一搏,幸而现实比预想要好些,楚黛同样喜欢自己,可二人之间横亘着一道难逾的障碍。 “我若信,你能否摆平一切不稳定因素,给我想要的平静生活?若不能,何苦执着追求,不如趁早放手,各自安好。” 她倦了,需要一个避风港湾,远离诡谲阴谋的纷扰,收敛起浑身的利刺,安然度日…… 一只蝴蝶沿着幔帐扬起的缝隙飞入水榭,翩跹着停栖于楚黛的梨花簪上,绚烂的蝶翼颤颤翕动,倏尔飞旋至她垂落的指尖。 轻轻抬高皓腕,楚黛柳眉拢疑,秋眸一凝,难道它也在劝自己? “你想要的一切,我统统给你,只希望你能向前勇敢迈
步同我站在一块儿,品味这段绵绵温情,可好?” 夜哲嗓音暖煦,伸出手,两颊漾开轻浅梨涡,眼底蕴着不容忽视的期盼。 向前迈一步,便是海阔天空的全新光景,能解脱束缚蜕变为真实的自己,但同时会失去很多来之不易的东西。 楚黛踟躇,久久沉默。 巨大缄默中,他的面容慢慢浮现哀色,嘴角笑意渐失,直到梨花簪稳稳搁至他掌中,一张脸血色尽褪,黑眸中最后的一丁点希冀粉碎,口中苦得像灌了黄连汤,甚至尝到唇舌间的些微腥味。 她终究是不愿…… 沉积的砭骨之痛尚未来得及蔓延遍体,只听一道女声清泠泠道:“呆子,你若再不给我戴上,我可走了!” 以为出现幻听的夜哲怔住,表情懵懵然,张大嘴:“啊?” 他呆头呆脑的傻样逗笑了楚黛,“机会仅一次,如果你再不给我戴上梨花簪,那么明日我就琵琶别抱。”指了指发髻,她加重语气,却仍见对面之人像个泥塑的僵立不动,凑近拧了一下,戏谑道:“呆子,乐傻了?还磨蹭什么?”莹然的眸光安静凝视,如花笑靥中露出一丝豁然。 舍得,是有舍方有得,舍弃亦为一种得到。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她这一生按照命定的轨迹走得太远,错过无数风景。如今换条路走希望能遇见对的人、对的事,让自己重新拥有那些曾错过的美好,觅得属于自己的真正幸福。 傻了一傻之后,夜哲总算是恢复勃勃生机,难抑兴高采烈的神情,龇着一口白牙,嘴角不断上扬,灿烂的笑容中透出些许憨傻。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他不懈的努力终未白费。 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一双瞳眸光芒雀跃,薄唇弯翘的弧度足够挂上轮月亮,手忙脚乱地给楚黛戴好簪子,又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饶是再冷静淡定,楚黛也招架不住如此炽烈的眼神攻势,面颊一红,羞赧垂首。 “嘿嘿,真好,真漂亮!”不善言辞的夜哲搔搔头,眨着双眸,如痴如醉地捧着脸,笑得分外开心,犹似品尝到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甜蜜。 揽月榭诉情后,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腻在一块儿的时间大大增多,品菜酿酒、投壶博戏不亦乐乎,日子过得赛神仙般逍遥舒心。 这一日,冰嫣抱了摞宴帖寻进揽月榭,嘴上一本正经的禀事,眼风却不老实地悄悄斜瞥。 冷不防一瞥,让她眼皮猛跳,乜向夜护卫的眼神夹了不善。 等打发走人,楚黛丢下掩唇的纨扇,转手拿玉骰子怒砸夜哲,水眸含嗔,气急败坏道:“都怪你这厮闹我。”急匆匆找镜子一观,镜中人固然是一副恼火模样,然而蕴着红霞的两靥和蹭花的口脂,硬是衬出水灵灵的娇嗔媚态,威仪不复。 更可恶的是,那厮居然注视自己的唇咂巴嘴,露出陶醉回味的表情,“口脂可真好吃,软糯香甜富有弹性,比糕点还可口。”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眨,眼瞳像是能泛起萤绿色的饿狼之光,随时都会扑上来。 楚黛匆匆退避,她可不要肿着唇无法见人,便想支走他,“小厨房有新做的馔肴,你快去尝尝。” “不去。”夜哲无视她的殷勤,斩钉截铁拒绝了美食诱惑,擒着她一直推搡的双手,将人箍在身前,舔了舔唇角残留的口脂,荡开痴迷的憨笑,“比起馔肴我更爱……” 趁她不备,欺身狠狠吮住那充满香甜味道的绯唇,缠绵温情以缱绻的吻表述得淋漓尽致。 “唔,放开……”楚黛受够了毫无章法地啃咬,唇间含含糊糊逸出抗拒之声,气息紊乱间眼一闭,膝弯顶出,遽尔闻得吃痛的闷哼,借势搡开夜哲,喘着气,横眉瞪眼,“还吃上了瘾,是谁教得你乱揩油?” 且揩得甚是粗鲁莽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啃羊腿呢! 在她强势的姿态下,夜哲熄掉旖旎心思,心虚地道出实情:“是册本上描绘的,我稍加钻研而已。”拎着灰色封皮的册本一晃,又迅速收回退避数丈,妥帖地藏在怀间,很是宝贝。 不瞧不打紧,乍瞧她竟笑了:“御、妻、手、札?” 夜哲汗毛一凛,深知她平静淡然的笑容下隐藏的是滔滔怒火和出其不意的回击,不禁产生逃命的念头,讪笑着打个哈哈,脚下像抹了油窜得飞快,来不及让人反应,残影瞬息消失,风中传来遥遥的喊声:“我先去吃东西,不用等我啊!” “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迟早能逮住人,楚黛凉凉一嗤,需得叫他明白揩完油就逃的后果,打定主意要给夜哲颜色瞧的她气定神闲地凭栏喂鱼,脑中正思索着惩人计划,榭外使女突然惶惶入内禀事。 听罢,当即脸色一凝,赶往
碧湘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