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傅念宸在工作室赶一部电视剧配乐,为了温朵的《白昼》,他把原来的工作往后挪,虽然案期未到,但他知道制作人可能在跳脚,怕他赶不出来,可惜他这人催不得,一催他,他心情就糟,心情糟就没灵感,没灵感会硬要写,然后写的都是一些愤世忌俗的玩意,所以制作人只敢问”最近过得怎样”、”你肠胃不好,我送你点保健食品”、” 吃饭了吗”等旁敲侧击,他的回应向来简短,尽管冷淡,但制作人早耳闻他待人一向如此冷漠封闭,所以只求他会回应,活着交案便好。 工作室寂静,偶尔传来他重复哼一段小曲,此时多了一个短促铃声。 傅念宸目不斜视盯电脑屏幕,伸手拿来手机,手机上小窗口的提示讯息是温朵传送一张图片。 他点入讯息,是白白睡觉吐舌头的照片。 温朵:很可爱吧! 猫伸舌头代表它觉得很幸福! 傅念宸:很可爱。 回应完后,他放下,继续作业。 不到半秒,温朵回传讯息。 温朵:我明天要回奶奶家,大概有两天不会回来。 傅念宸蹙眉,她回奶奶家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没回应她,继续埋首工作,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讯息声,他仍放着不理。凌晨三点终于将歌曲完成,洗好澡、吹干发大约是三点半的事,他并不会感到疲惫,晚睡已经惯性,三点半对他来说刚刚好。 关灯躺床时,他会看在他忙碌时被无视的所有讯息。 制作人没吵他,很好。 他先把某个讯息栏回了,再点开温朵的。 温朵:晚安~工作完早点睡唷。 温朵:醒来要好好吃饭唷! 说实在,她很像疯狂传长辈图的长辈们 手指犹疑一会儿,不知道回些什么,最后只打了”嗯”传送出去。 隔天他醒来已经快十二点,手指把发往后耙,将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滑手机,温朵的讯息累积八则,其中有两张是照片。 温朵:早安,这是我今天做的微笑太阳蛋! 传送太阳蛋照片。 温朵:你喜欢的话,下次做给你。 温朵:你看这是超商新推出的饮料欸! 包装超可爱! 传送饮料照片。 温朵:味道还好,很像在喝香精 卖包装的 温朵:我在坐火车,前面的阿伯讲电话好大声 温朵:你快中午才会醒吧! 记得要吃午餐噢! 她是不是很怕他饿死? 傅念宸放下手机,起来洗漱,等等他要再听一次昨晚的配乐,做最后确认在交案,然后再开始另一个工作 他还欠一名女歌手歌词,这份工作需要花点时间。 埋首工作,随机选一部好莱坞电影来看,偶尔听几首老歌,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剧情画面,顺着心境写写词,往日他是这样工作的,专心致志,心无旁鹜。 可不知怎的,今晚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拿来手机,很好,回去奶奶家的温朵很安份,没有传讯息吵他。 随后将手机屏幕朝下放,抹把脸,掩住双眸。 定是因为温朵搬来隔壁后,太常按他家门铃,告知他一些大小事,害得好不容易回归正常生活的他不习惯。 先是一星期想要做早餐给他吃,被拒绝后变午餐,虽然后来终于不再做饭,可是变成──”我爸送的芒果你要不要吃”、”买一送一多一个给你”、”里长说垃圾车”如此类推的芝麻小事家常问题,即使没天□□铃,也两三天一次。 温朵一不在,他的世界一如以往的安静。 一个多月的打扰,拨乱了生活。现今,必要调适回来,这不正是他习惯的空寂吗? 不需要关心,不需要注视,沉沉静静,一夜过一夜。 / 回复,本就是件困难的事。 他承认自己有点在意这两天空气太静谧,对那份吵闹,他不是厌恶,是排斥。 排斥终有天会离他而去的东西接近他。 晚上九点,门铃声响起,心底第一反应是温朵,按她说的时间,是今天回来。 他没去开门,认为再这样下去更难回复他想维持的过往。 门铃声再度响起,半分钟过去又传来第三声。 傅念宸歛眼犹疑,胸腔塞着一股混浊的气,郁闷抽光他四肢的力气。 他想起与温朵还有
一个约,至少把这个约定完成后,再推开这位邻居朋友。 脚步移动到门口时,离第三声门铃隔快一分钟。 如果走了,就明天吧。 他拉开门,缩成球的温朵跌坐在地。 “你干嘛?” 温朵拍拍屁股上的灰。 “我刚刚蹲在地上,背靠着门。” 她无辜且哀怨地指着他的门。 傅念宸扯扯嘴角,走进屋里,温朵把手中提袋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我姨嬷做的炒米粉,你会饿吗?还是帮你冰起来?” “冰起来。” 他随意指向冰箱。 蓦地,他怔然止住动作,看着温朵打开冰箱,里头微黄的灯光散开,他哪时候已经随意到让她开冰箱? 不行,他被影响了。 温朵关起冰箱门,傅念宸见她方向是要坐在沙发上,伸手捉住她手腕。 “我要忙,没时间招待你。” “还没忙完啊?” 忙完了。 “嗯。” 她颔首,难得安静听话的没吵着要多聊一会儿,虽说他不怎么回应,称不上聊,但她总可以自己说很多话。 温朵离开他家,异常的顺从令他感到奇怪,这份不安定的感觉,过一个小时后,终于受不住,他甩身倒在床上,拿出手机主动联系她。 傅念宸:你怎么了? 讯息被已读后,意外的,温朵没即刻回应。 看来真的有问题,该不会正在往他家过来? 温朵:你有车吗? 他有一辆车,去年被裴竹硬拉着参加公司尾牙幸运抽中的奖品。 车况看起来跟刚交车没什么两样,他目前开的次数大约不超过十次,现在可能是第十一次。 她很怪,真的很怪。 他想安静,她现在很安静,可是很怪。 车子往山区行驶,副驾驶座的温朵不是望着前方路况发呆,就是望着右手边车窗发愣。 路灯下的高树黑影从她脸上滑过,不知道眨了第几次眼,闭阖的小嘴终于开口。 “傅念宸,你身边有人得阿兹海默症吗?” 傅念宸眸子黯然,呼吸下沉。 “没有。” 她拉长手,重叹一声。 “我以前也没有,后来遇到了,我奶奶很疼我,可是她得阿兹海默症,把我忘记了 这次是彻底忘记了。” 漂亮圆润的双瞳覆满泪水,霎时像泄洪的水,倾泻不止,双手怎么揉也揉不散那些眼泪。 她的抽泣声模糊了车内音乐,尽管现在山区几乎没车,但他仍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前方,唯一的分心是抽一张卫生纸给她。 “卫生纸在这里,自己拿。” 他把手里卫生纸塞给她。 “谢 谢谢。” 温朵瞟眼他拿卫生纸的地方,有个黑色皮革卫生纸盒倒吸在车顶。 她连抽了五张下来,不断擦眼泪和鼻水,眼皮和鼻头已经发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傅念宸瞄眼,本来就孩子脸了,这一哭完全成了小学生。 “我半年前离职,打算找个兼职工作好专心唱歌,我妈很反对,爷爷对我也抱持怀疑,只有我爸、我哥和奶奶支持我。” 提到奶奶,她便忍不住涕泪俱下。 她深吸口气,嗓音干哑继续道:”我妈认为我要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工作,要我脚踏实地去外面当上班族。是呀 那样是稳定多了,拿月薪、三节奖金、年终,可是让我放着我喜欢的事物不做,每天上班加班,精力上快无法支撑唱歌这件事时,我觉得好痛苦。奶奶那时候要我去做,她说 有些事情是可以以后再做,但有些事不趁年轻去做会后悔,说她以前年轻时,有好多梦,但是她那个年代嫁人之后,一切全是夫家的,以前的梦想只能存在想象里。我跟家里保证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还好现在我算发展得还不错,一直有再进步,加上诊所的薪水,生活起来不成问题,但时常担心哪天会不会流失粉丝,被新一代的人追过去。” 温朵抿起唇瓣,叹笑说:”我奶奶还说放心去做,失败了再回去给她养,不会让我饿到 可是她现在都把我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跟她讲很多事,她反而 我奶奶还把我推开” 说到最后,她抽泣不止,话变断断续续,悲伤锁紧她的嗓音,沙哑到令人难受。 傅念宸将车停在路边,抿起眼,胸膛重重起伏。 相似的悲痛,相似的折磨,刀尖轻轻划开他。 “我奶奶真的对我很好,她还
下载da说要听我唱歌,每天按爱心 她好几次都忘记怎么链接到我专页 都是隔壁家的小孙子 一个九岁的弟弟不厌其烦来教她”她接下傅念宸抽来的卫生纸,腿上堆了不少被她揉成一团团白球。 “告诉你,我奶奶很瞎趴,她连裴竹跟汪馥菲的绯闻都知道,本来想告诉她裴竹喜欢我唱的歌 可是,说不出来。” 温朵睫毛湿润,什么叫哭得梨花带泪,傅念宸这下总算知晓,如同小扇子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但她的表情很快把梨花带泪这词给吹散,她想隐忍喉咙发出的哭声,紧紧咬着牙,却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唇瓣不停颤抖,像个孩子让人不舍。 他轻轻拍她脑袋,静默不语,他说不出世人常说的乖别哭。 为什么要别哭?不哭才乖吗? 他不擅常安慰人,他向来不是属于安慰人的那一方。 即便车里仅有他跟温朵,他也做不来,仅能沉默地任她宣泄情绪。 泪水滑到下巴,滴落在浅灰色的t恤上,领口处已绽放无数泪花。 “我希望奶奶想起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咳咳 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她难过得咳嗽,啜泣呜鸣。 傅念宸背紧贴车座,黑眸遥望远方。 “不要逼他们想起来,对他们来说忘记就是不存在的事,你要他们承认他们认定不存在的东西,只会害他们精神紧张,焦虑不安,久了,会害他们怀疑自己,最终崩溃。” “我真的很想我奶奶。” “重新来过,重新认识。” 温朵含泪的瞳凝望他。 “你要跟着忘记以前那些事,像刚认识那样去接触,他们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声音深沉稳重,把她哭得慌乱难受的心安抚住。 在她不断跟奶奶说自己是谁,奶奶仓皇害怕的模样,让她深受打击。 她低首,回想起过去跟奶奶的点滴,小时候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仿佛今夜,仿佛前一秒。牵她去逛菜市场的手、国小转学来北部时,揹的新包、比任何长辈包得多的红包、老是怕她饿一直往她碗里夹菜的筷子、夏天冰箱里的麦茶、冬天桌上的烧仙草 曾经发生的事,沦落到封存,两人的日常小事,剩她记得。 傅念宸启动车子,在山里慢行兜转,她唇瓣紧抿泛白,睁着双眼看窗外的景色。 如果她紧抓的回忆会害奶奶精神紧张的话,那,重新开始吧。 不再提及过去,像张白纸一样,重新写下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