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德中是长川易家旁支子弟,按照约定,三大门阀的直系子弟不得担任中枢职务,旁系也很少,易德中姓易而能身居尚位,可见本事。这人人缘上向来吃得开,是以众人都微笑颔首,
步湛乐呵呵地看臻,臻刚在想是来个一低头的娇羞呢还是找个理由扯过去,就听见上头有人敲了敲桌子。
众人都抬头,一看,哟呵,宜王殿下。
燕绥指节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子,脸上也看不出多少表情,只道:“太子要吃鸭卷儿。”
太子的表情像吃了屎……
有你这么理直气壮扔锅的吗?
看见父皇翻白眼了吗?
臻对步湛歉意地笑了笑,又给他包了个鸭卷,才到了太子面前,非常自觉地包了两个鸭卷亲手奉上,太子还没伸手拿,燕绥手一伸,把两个鸭卷都抄走了。
“刚想起来,”他道,“太子不吃鸭。”
太子……
脸呢!
都给你卷吧卷吧在荷叶饼里吃了吗!
……
燕绥吃了两个鸭卷,脸上犹自淡淡的,忽然臻端了一小碟过来,碟子中是烤得最好最脆的几块鸭皮,放下时悄声道:“这几块皮,蘸白糖吃味道最好,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哟。”
燕绥瞟她一眼,默不作声吃了,脸上显出几分笑模样来,忽然眼神在她后颈一扫,眉头一皱,“你今早洗澡了?”
臻怔了怔,手一摸,后颈头发微微有些湿。她今早落水后也来不及弄干头发,就赶去了厨房,厨房里水汽也重,所以头发到现在还有一点没干。
一边心想大男人心思这么细腻干嘛,一边笑吟吟道:“是啊,这么大事情,当然要沐浴焚香才好干活呀。”说完怕他这个眼毒的再发现什么,赶紧去支应其余桌,告诉大家鸭皮的吃法,也给几位重臣亲自示范。
她倒不是怕自己被看出什么,而是怕他一怒之下,把燕绝给宰了,事情闹大了自己也没好处。
到了大司空单一令面前,臻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对方脸色青灰,眼神疲倦,也比上次见他瘦了许多,心里有些诧异,心想最近听说大司空年纪大了常在家休养,怎么越养越不像样了。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样子瞧着有些眼熟,却又说不清。也没多想,依次示范下去。平日她很少和这些大臣近距离接触,此时亲自奉菜,便觉得有些不对,好些人挂着很浓的黑眼圈,精神萎靡,有人在悄悄打呵欠,她还在有位大臣身上闻到一种奇异古怪的香气。
臻的直觉一向很灵,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此刻也顾不上研究。
席上众人纷纷取皮蘸糖,燕绥满意地发现几只烤鸭几乎最好的皮都在自己这里,心情愉悦之下眼神更毒,发现臻指甲一角有微微的淤泥。
臻自然洗过手,所以这点泥沙真的是非常少的一点,但架不住某人的毒眼,燕绥目光一掠,便发现少了个人,随即抬手示意身后工于心计,“燕绝没来,去打听先前发生了什么。”
工于心计领命而去。这边前菜已经上完,臻正要退下准备第二批菜,那个闻味识菜的尧国厨师忽然道:“方才在下输了一筹,对诸位御厨的妙手烹调实在心向往之,所以还想向诸位请教请教。”
这本也是尧国之前透露过的意思,让人家输一局并不够,总得拿出点本事来才能叫人心服口服,东堂御厨们便笑着应了。
那厨子便道:“求一道至贱又至贵且人人满意的菜色。”
众人都一怔,人人满意并不难,御厨们的菜本也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但至贱又至贵怎么讲?
御厨房大总管犹豫半晌道:“我以高汤炖白菜……高汤以海参蹄筋熊掌飞龙熬煮……”
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果然至贱又至贵。
御厨房几个人却有些脸红——开水白菜汤本是臻最先做出来给皇帝调胃口的,大家都学了去,现在御厨房已经翻新出各种高汤,这时候抢先说出来,未免有些心虚。
那尧国厨子却在摇头,“不,我想要的是那个主菜本身,至贱又至贵,而不是依靠其余东西加入。”
几位御厨苦思冥想,却怎么也答不出,脸涨得通红,这时候第二轮菜也上了来,分别是雪菊鲟龙、燕窝鸭丝、牡丹凤翅、芹香鹿脯、杏酪凝脂、口蘑象鼻。
那厨子并不甘心,照旧蒙眼猜菜,这回六道菜都猜了出来,自觉扳回一城,脸上放光,盛赞了每道菜色,惊叹东堂果然不愧大国,连传说中的鲟龙鱼的龙肠都有,尤其对最后一道象鼻赞不绝口,说腴润香肥,温滑醇美,看一眼便知道细腻柔嫩,入口即化,能把四珍之一的象鼻做到这种程度,真真是出神入化。
末了话风一转,在众人听得最高潮的时候却忽然笑道:“只是可惜,鲟龙龙肠,燕窝,排翅,象鼻等物都是至贵之物,这至贱却是谈不上了。看来在下这个疑问,是解不了啦。”
他说话时隐隐自得,群臣默然,御厨房众人都羞惭低头。
步湛笑道:“便是泱泱大国,也未见得能事事拔上头筹,便有某些不足,也是常事。”
忽然一人笑道:“错,错。大错特错。”
说话的却是唐羡之,众人都诧然看他,他却笑着对臻举了举杯。
臻忍不住也笑了,眼眸弯弯。
她还想卖个关子呢,这人就猜出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猜出来的,这人真的仙子的脸鬼精的心。
唐羡之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微微一笑。
怎么猜出来的?
她知不知道她自己胸有成竹又暗暗挖坑的时候,笑得都特别甜蜜可人?
像传说中会捕猎的食人花。
那厨子疑惑地道:“错在何处?难道有人答出来了吗?”
唐羡之正要说话,燕绥忽然道:“当然已经答了。”
那厨子看看那六道菜,见众人还是茫然状,怫然不悦:“不过是一次请教,诸位坦承不会也不失大国风范。如今这样东拉西扯却又不给个明话,这般气度委实令人意外。”
众臣又皱眉,一个厨子这样说话未免放肆,奈何他是代步湛出气,步湛在一边笑眯眯看着,众人也不好发作,只是难免有些气闷,长庆郡王便忍不住呵斥那些御厨,“既不知道,还不速速退下,日后学得精深了,再来向人家请教!”
众人正要羞惭退下,忽然一人悠悠笑道:“请教?向谁请教?向厨艺不精当面不识还要装逼的人请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