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中,绷紧的弓弦伴奏着咚咚的心跳,吱吱作响。颤动的箭尖,牢牢锁定了跃动的灰影——
“着!……中啦!哈哈!中啦!”
一个少年从树杈间一跃而起,如一只扑食的猎豹,大叫着在空中张牙舞爪,直至四脚着地,险些摔了个狗啃屎。他咧着嘴手脚并用地爬了几下,一把从草丛里揪出他的猎物,高高举过头顶,大喊道:“万爷爷!万爷爷!看见没有?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对面树上,一个猎户探出半边身子,虽然两鬓斑白,却还是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寻了些枯枝枯叶,取出火石生起火来。随即又抽出腰间别着的烟杆,凑上那微弱的火苗猛吸了一口,直到缓缓吐出一口烟来,这才不屑地应道:“不就一只兔子么,瞧把你乐的,跟狗熊下树似的。”
少年兴奋得红光满面,摇头晃脑地道:“万爷爷,您可别打马虎眼!大丈夫千金一诺,咱们可是说好的,如今我用您这‘守株待兔’的法子打到兔子了,您就得帮我说情,让‘老头子’教我仙法!”
“仙法仙法,整个村里就你不务正业,成天想着什么仙法。”
少年嘻嘻一笑,上前一挽万猎户的胳膊道:“我哪不务正业了,这不成天跟您上山打猎呢么?再说了,我学仙法,是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这不都是您教的么?要不是您从小就给我讲那些仙人侠客的故事,我哪知道这些啊?”
“这个臭小子!都推到我头上来了!”万猎户终于还是没板住脸,笑了出来,目光中满是慈祥的暖意。
眼前这个少年,个头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成天在山上摸爬滚打,晒得皮肤黝黑,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与活力,活脱脱一个乡下野小子。只是那一双晶亮有神的眸子,还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可没答应帮你说什么情,顶多你爹回来要是问起,我帮你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万猎户啪嗒啪嗒抽着烟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万爷爷!您耍赖!”少年一听顿时急了。
“阿原啊,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正要撒泼胡搅一番,冷不丁万爷爷冒出这么一问,一时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先静观其变,一挺胸脯答道:“我今年十三啊,过了年我就十四,是大人了。”
“十四了啊……这样吧,以后你要是想去西山的话,我不拦你了。这总行了吧?”
少年眼珠滴溜一转,在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这个妥协方案,觉得也不算亏,便两手一拍,痛快地道:“那也成!不过,万爷爷咱可说好了,老头子要是问起,您可一定要帮我说好话才行。”
“行行行,我就说你勤劳肯干,乐于助人,是村里一宝!”万猎户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脸苦笑。
“嘿嘿,有您这句话就行。等我学会了仙法,肯定忘不了您。到时候看我御剑乘风,弄点万年灵芝草来给您老当烟叶抽……”
爷孙一般的一老一小又斗了会嘴,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别了万猎户,拎起那只兔子,一蹦一跳地下山去了。
少年甩着大步唱着山歌,一路连跑带蹦,如腾云驾雾一般不一会就到了山脚。望着山水环绕的家乡,万千感慨一时间涌上心头……
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名叫溪源村,我们的“阿原”从小就生活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在善良醇厚的乡亲们照顾下,吃穿不愁,无忧无虑。他天性好动,终日上山下河,奔跑嬉戏,发起疯来像只脱缰的野马,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而随着年岁渐长,非但没有所收敛,反倒花样翻新,破坏力愈发惊人,隐隐已成乡中一害。
而万猎户是阿原家的老邻居,老人家等了十几年也没抱上孙子,那份祖孙之情全落在了阿原身上,说阿原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万猎户少年时曾出去闯荡过,好歹有些见识,在他的熏陶下,阿原不但学了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对所谓“仙侠之事”也颇有了解。虽然“启蒙”的不过是万猎户外出那几年的见闻和一些乌七八糟的神仙鬼怪故事,但阿原天生就对把酒仗剑的侠客,御剑凌空的仙人情有独钟,如今所知所学,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
切莫以为阿原只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野小子,他的宏愿可是“学尽三界仙法,除尽八方妖魔,行遍天下,造福苍生。”若非“饱读诗”,怎能有如此豪言壮语?
须知阿原家中,米缸只有半口见底,可比米缸还大的箱却有好几个。里面的千奇百怪包罗万象,虽然大多是讲什么学啊、术啊之类的破烂玩意,但也不乏仙侠故事,古记传说之类的珍品。阿原多年来嬉戏之余海苦航,砂中拾贝,倒是筛选出了百余本仙侠之类的好,像是《大荒游侠传》、《天下第一刀》等等,只觉篇篇锦绣,字字珠玑,每一本都读了不下几十遍。因此阿原年纪虽不大,见识气度却是不凡,一说起仙人侠客来就两眼冒光,滔滔不绝,还总能不经意间甩出些古雅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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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学以致用”,中的故事已倒背如流,再难有一丝新鲜感之后,阿原便开始编织自己的故事。中的故事固然经典,但毕竟陈腐老旧,总有不足之处,哪有自己亲自炮制的精彩?依着阿原的想法,他若是那中主角,定然一出世便天下无敌,什么仙法魔功,炼器制符,统统一学就会,什么洪荒古宝,逆天神器,统统收入囊中,什么仙丹灵药,神铁晶石,统统应有尽有,什么上仙老鬼,神兽奇虫,统统供我驱使,什么冰清玉女,妖艳少妇,统统投怀送抱,什么邪魔歪道,情敌小人,统统轰杀成渣。
待到游完三山五岳,朋友小弟遍布五湖四海,天下尽知大侠的威名,江湖再无不平之事,再携心上之人隐居桃源,从此不问世事。人生如此,方一遂男儿心中所愿……
阿原终日沉浸在这些梦想中,每每山中高卧,或是低头如厕之时,望着天上白云,地上蚂蚁,都能悟出一番武学至理,生出一段动人故事来。
“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不若与人!”阿原饱读诗,对此深以为然。他也不是藏私之辈,不管生人熟人,随便扯上一个就能讲上几个时辰。只可惜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偏偏周围众“看官”又都是些“见识浅薄,庸俗低陋”之辈,如何能体会原大侠故事的精彩之处?每每都是刚开了个头,还没讲上几句,人家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
真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
唯一能听他说一说的,也只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位“饱学之士”,阿原的呆子妹妹,萌萌。
萌萌似乎天生就是与阿原做衬比的,处处与他那哥哥相反。萌萌从小就乖巧懂事,长大了之后更是温默娴淑,静有礼,总是尽力操持家务,帮乡亲们些忙——或者至少少添点麻烦。相应的每天不是在家洗衣做饭,就是四处道谢道歉。村里的七婶八姑们见了萌萌,总是先长长地“唉”上一声,然后上前去拉着她的小手,叹道:“我的萌萌啊……”听那颤抖的尾音,好像心肝掉在了地上一样。
萌萌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晴朗的午后,忙完家务之余,换上一身素衣,推开轩窗,洒扫一番,让温暖的阳光洒满屋内,清新的山风吹过案前,再沏上一壶清茶,慢慢地打开卷,细细品读——如果只是这样,倒不失为一幅恬美的画卷。可惜的是,每逢此时,旁边总会有个人大煞风景的蹲在凳子上,唾沫横飞地讲他那些俗套连连的仙侠故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阿原,毕竟萌萌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对他的故事还有些兴趣的人——起码她能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听完。有时候听得多了,还会给一两句评语,比如“这个你都讲过八百遍了……”,“还有比这个更烂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