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商量半晌,下定决心。
夏青蝉唤进宋娘子来,让她明日出去雇人送姐弟回乡,又单给二百两银子供他们买地,此事就是如此解决,没有转圜。
宋娘子摇着头去了,找到姐弟两人,将明日安排说了一遍,又道:“我们姑娘说了,此事再无转圜,你们好生歇一晚,明日一早就起身,我这就去替你们雇个和善的长随。”
东华怯怯道了谢,全福没有吭声。
张锦去后,竹香为夏青蝉卸妆,边摘下金钗一根根仔细排好,边道:“姑娘,我想了这半日,觉得周提刑说得极对,苦主一事,若得张状元或周提刑出面,甚至陈掌柜,要解决都容易。
反而是如今江府出面,把事情变难了。
张副将若为那些人伸冤,或是赶走他们,也都罢了,他如今就这么干守着,让周提刑他们插不了手,倒将咱们搁在一个上不得、下不得的处境了。”
夏青蝉想起前世大双总说张豹忠厚,这一世怎会这样陷害自己似的?
她今日下午被全福一吓,已极困倦,只想快些歇下,便道:“罢了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已遭遇不幸,我也不忍心用强将他们撵走。暂时先这样吧,苦主们过一阵发现无望,自然就都散了。”
竹香不再说话,只轻轻梳着夏青蝉头发。
寂静安宁间,外面突然传来仆妇们尖叫声,竹香猜着大约是苦主们闯了进来,急道:“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怎么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出门啊!”
夏青蝉想起上次何惜惜来闹一事,赶紧点点头,待竹香出去便将门紧紧闭上。
等了一回,隐隐听见东华大哭声,她心中终是不忍,虽明知可能有危险,仍开门向杂乱声传来的前厅走去。
前面厅上,众人围了一圈,正乱着不知做什么。
竹香注意到她来了,见她神色担忧,迎上来先笑着安抚道:“姑娘,不妨事的,全福上吊,亏得宋娘子听见响动,及时救了下来。已遣人去请郎中了,仆妇大娘们在这里看着,我陪姑娘回房去吧。”
众人这方都注意到姑娘来了,便都安静下来等姑娘示下,只东华仍是啜泣。
夏青蝉对竹香摇摇头,道:“我毕竟是此间主人,还是在这里等着郎中来了再走吧。你们让开,我看看她怎样了。”
众人赶紧让开来,夏青蝉见全福正躺在张锦臂弯,双目紧闭,脖子上青紫一条痕迹,张锦因街上婆子说过掐人中可以续命,正紧紧掐着她人中。
夏青蝉想起全福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新近失去双亲,心中后悔下午对她说出那般无情的话,害这小小孩童险些丧命。
她正自愧疚,这时出去请郎中的仆妇回来了,夏青蝉避到屏风后,待郎中诊断、施针离去,她方出来,见全福果然脸色红润些了。
厅外去请郎中那仆妇正低声告诉众人,说外面等着的人不知怎的知道了此事,都在说江枢相这外宅好生狠心,逼个孩童上吊呢。
竹香喝止住了那仆妇。
全福姐弟被张锦带去歇下,竹香将夏青蝉劝到房中,安置她躺下了。
夏青蝉一夜未眠,想起小时随爹爹生活,那时才无忧无虑呢。
前世房窃听之前,她也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
想到此,深觉人心复杂,叹息一声,难怪爹爹不愿与人相交。
她虽不信鬼神之说,此时心中却无比思念父亲,想去他墓前说话。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匆匆梳洗后便欲出门,张锦与竹香大惊,待闻得是要去青莲寺,又都要一起去。
夏青蝉只想与爹爹私语几句,摇头拒绝了。
两个仆妇雇来马车,大门一开,苦主们远远看见一个美貌少女走了出来,皆猜到这便是那外宅,都大喜过望,一起喊冤涌了过来。
夏青蝉忙转开头,不敢看那些人,又怕他们上前,亏得张豹亲自带着兵卒挡住了。
夏青蝉见状方匆匆低头上了马车,又紧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估摸着车驶得远了,才将双手放下。
到了城外,她心跳方放缓下来。
那老车夫是夏家雇熟了的,上次送夏、张二人来青莲寺的也是他,他已知路径,直接将马车停在了山下石板路径前。
夏青蝉下车,走上那小路,一路清幽无人,她很快走到了寺门前,看见爹爹亲笔所写寺名,心中安宁许多,站住看了一回,这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慧音正在厨房外小菜园中劳作,慧明等人都出去捡柴火了:青莲寺周围都是树林,寺中为节省,一向自己捡柴。
夏青蝉知青莲寺众人平日皆辛苦劳作,不欲惊扰她们,只轻轻走到后园爹爹墓旁坐下,将头靠在碑沿。
昨夜她本想了许多话要对父亲倾诉,一来这里却已觉心中安定,不再有话抱怨。
她整夜未眠,此时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朦胧间,她梦见自己被江壁川抱住,这拥抱温暖而真实,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气息、江府专用来为他熏衣的乌木香。
她梦中亦知是梦,提醒自己前世被负,不可沉沦他带来的虚假温暖,挣扎着逼自己醒来,睁开双眼,果然仍是孤身,方才是靠着墓碑睡着了。
双脚被冻僵了一般,她动了动,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长衫,一抬头,果然看见他站在身前。
两人目光相对,他含笑解释道:“是我唐突。但虽至四月,山中仍寒冷,你又坐在地上,怕你着了风寒。”
她站起身来道谢,又将他的衣服递还,乌木的香味仍隐隐笼罩着她,难怪梦中他拥抱感觉如此真实。
在夏之仪墓前,两人中间好像隔着千万里,一时无话。
山风吹来,夏青蝉又觉寒冷,江壁川柔声道:“这样下去当真要着凉了,还是快去慧音师太房中暖暖吧。”
两人并肩从墓边走开,江壁川低声问她道:“张豹说住在你家中那孩童昨夜自尽,你还好吗?”
夏青蝉道:“我无事。那孩子叫全福,才十岁,还好及时救了下来……”
她突地想起此事缘由,心中恼怒起来,责备道:“此事说来还是因枢相而起……那日在韩家,不知枢相为什么当众莫名对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