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跟着风褧衣,转过了三条水湾,最后在一丛桧树前停下。 他低着头做羞涩状,掩饰自己的不耐烦。风褧衣也就盯着他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让人想忽视都难。 一时之间,两人竟然比拼起了耐性。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离察觉到那目光中的侵略性散去了些许,但对方却仿佛自得其乐一般,终于忍不住了。 “不知风姑娘唤我前来,所谓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风褧衣笑得戏谑。 原本她是准备直接和对方说开的,她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玩不来默默付出那一套。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至于对方肯不肯回应,不争取一番怎能知晓结果? 可是一路走来,陆离都不肯多看她一眼,显然是连费心思遮掩自己的目光都嫌麻烦。 被人如此轻视嫌弃,风褧衣心中恼怒,决定暂且压下原本的心思,好好戏弄他一番。 陆离被她十分自然的反问噎了一下,舌头在口中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漠然地吐出了四个字,“自然可以。” 这般被逼良为娼般的反应,瞬间就让风褧衣索然无味。 “罢了,不逗你了。”风褧衣瞬间正了神色,话题切入得措不及防,“看得出来,你非但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 陆离猛然抬头,目光复杂难辩,风褧衣甚至看不清里面有没有藏着一丝愧疚。 下一刻,就听他轻轻开口,“我的确不喜欢你,但也不讨厌你。” 对于一个只见过一面,还是他主动找借口见的人,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讨厌呢? 至少他头一次见面就借灵宠,人家并没有给他难堪。他为撇清关系硬要给的星辰砂,人家也没多问什么就收下了。 风褧衣奇道:“你说你不讨厌我,可看你的表现却不怎么像。我叫你过来,远避人群,就是想要问问你,我可是哪里得罪过你而不自知?” 这一次,陆离终于做好了准备,真正地抬头正视她,“我找你借灵宠那一次,是你我第一次相见。那次你没有得罪我,从前你我更是从未相识,更谈不上得罪。” “不,不是第一次相见。”风褧衣的重点分明与他不同,“我很早就见过你。防风公子,少年才俊,我曾于云端见过你射箭。箭去如流行,身形如岳峙。” 陆离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防风氏以箭术闻名天下,祖先曾追随蚩尤与皇帝作对。蚩尤兵败之后,残余的族人隐匿逃窜。 背着这样的黑历史,在禹王平天下时,还能追随禹王并立下不朽功勋,凭借的正是举族皆是神射手。 他飞升之前仍旧是防风氏族人,自幼便修习箭术,从小到大也不知射过多少鹰鸢虎豹。风褧衣又是于云中偷窥,他能确定是那一次才是见了鬼。 见他满脸茫然,风褧衣忍不住提醒,“就是在芒砀山那一次,半空中一只鸢鸟正在追逐一只孟槐。” 陆离终于恍然忆起,脱口道:“那不是一只豪猪吗?” 风褧衣方才升起的笑容立刻僵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见过红色鬃毛的豪猪吗?” 陆离讪讪,“原来那只飞在半空中的豪……咳,孟槐,就是你呀。” 因说破了这段相救之情,陆离顿觉双方亲近了许多。 至少,风格褧衣在他眼中,不再是讨厌的家族强行安排的联姻对象了。 风褧衣一声娇哼,乘胜追击,“你且告诉我,为什么讨厌我?” “我真不讨厌你。”陆离正色道,“我只是讨厌那个家族,连带也讨厌那个家族安排的一切。” 风褧衣心头一沉,“这场联姻,你不愿意?” “我当然不愿意,难不成你愿意?” “因为是你,我自然愿意呀。”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意识到,他们都在以己度人。 还是陆离先移开了视线,别扭道:“你是截教高徒,又是少年英才,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不会愿意受家族摆布。” 风褧衣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陆离的神情便冷淡了些许,嘲讽道:“也是,似你这般有资质又有机缘的,必然深受家族器重,得恩不少,为家族联姻又值得什么?” 听闻此言,风褧衣色变,面上怒气忽现,却到底压了下去。 她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我名褧衣,意为锦绣辉煌的华美衣裳。你可知,这个名字是从何处来的?” 陆离摇头说不知。 <
> 实际上,防风氏和贯胸氏两个族长说起女方的名字时,陆离根本就没认真听。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记住对方的名字。 褧衣,果然人如其名,很美。 却听对方冷笑连连,“当时父母得我,喜不自胜,满月时大宴宾客,族长也在其中。父亲抱着我,当众请他赐名。他环视左右,见宾客云集,彩衣如织,便脱口出了‘褧衣’二字。” 陆离愕然。 ——如此随意,何等轻佻? 如果他未曾记错,褧衣家里,应是有巢氏近嫡支脉,何至于此呢? “是呀,何至于此呢?”褧衣冷笑,却是陆离不知不觉问了出来。 陆离悚然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风褧衣,只觉得此女果然厉害,三言两语间,就让他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不自觉地把心理话宣诸于口了。 风褧衣只做未觉,神情冷然中透出几许嘲弄,“正因近嫡之支,天资过人者,才更为嫡支忌惮呀。” 陆离默然。 世家子弟,除了极个别被偏爱的,果然各有各的不好过处。 直到此时,风褧衣才图穷匕见,“家族安排的联姻,不管你我愿不愿意,一时半会都拒绝不了。此事不是你的本意,也非是我的本意。 既然皆是身不由己,你我何不放下成见试着相处?便是日后做不成夫妻,多一个朋友也多条路,不是吗?” 陆离沉默了片刻,把装着寻宝鼠的灵兽袋解下递给她,“日后若还有用处,必然再来拜借。” 风褧衣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嗯。”陆离别过头去,有些别扭的应了一声,态度却比从前所有和她相处的时候都更真诚。 风褧衣心中暗笑:原来,他在信任的人面前,是这副情态,可爱。 未免把人惹急了恼羞成怒,她忍住了没露出笑意,主动提议道:“你兄长和我的客人们怕是要等急了,咱们快过去吧。” 陆离“哼”了一声,骄傲道:“有九哥在,他们才不会等急。” ——我九哥可是个社牛。 等两人返回池水边,果然见几人围着慕九思相谈甚欢。 等他们走近了,才听出他们是在谈论妖族天庭的几位妖皇和十大妖圣。 作为人族,慕九思对娲皇和羲皇两位十分推崇,白泽与商羊两位智谋之士,也得了他不少夸赞。 剩余的几位慕九思虽然没有夸奖之辞,却也没有贬低,反而十分虚心地请教截教四人。 那四人分别是焰中仙罗宣、灵吼仙、灵芝仙和火灵圣母。其中又以火灵圣母修为最高,地位最尊,乃是截教掌教弟子多宝道人的亲传大弟子。 其余三人慕九思都不认识,但对于截教四大圣母之一的火灵圣母,他前世就闻名久矣,对她那彪悍的战斗力也很是歆羡。 虽然三教弟子从前就不归妖族天庭管,但这几位毕竟都是妖族出身,对于妖族天庭的好感,自然要比如今这个高。 如果慕九思和陆离不是风褧衣的客人,相信这几位根本不会给他们好脸色,也没有慕九思发挥自己社牛特长的余地。 陆离他们回来时,灵吼仙正好说完了妖圣计蒙。 双方打过招呼站之后,他就顺势转换了话题,问火灵圣母,“火灵仙姑既是天生火灵,平日里难道也长居海上吗?” “不错。”火灵圣母道,“家师在岛上侍奉师祖,我身为弟子,自然要留下来侍奉师尊。” 慕九思又问道:“难道,海岛之上亦有火灵旺盛之地?” “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一个天界仙官,问这个做什么?” 其余几人也都很好奇。 慕九思正色道:“天界仙官只是我的职业,是一份工作。我工作是为了生活,但生活可不是为了工作。” 风褧衣点了点头,颇有感触,“有道理。” 世家子弟依附家族是为了安稳,但他们的安稳,却不是全靠家族给予的。 慕九思已经察觉到了陆离对她的态度变化,便也对她一笑,又看向陆离,“实不相瞒,我一直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做道场。只是我乃水灵之体,我弟陆离却是火灵之体。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实在是太难了。” 至于绛珠好办,她乃草木之质,而水又生木,跟着他绝对不会错的。 截教的弟子在三教之中最讲义气,见慕九思找个道场都要考虑半路认的兄弟,不由好感倍增。 灵芝仙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适合你们兄弟两个。不过,那座岛屿不在东海,而是在
北海。” 慕九思喜道:“当真吗?” “自然是真的。”灵芝仙露出追忆之色,“大约九十年前,我和西弧师妹到北海之渊去采集玄冰祭炼兵刃,路遇一岛屿,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可不正好符合你的要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