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今夜月稍大半盈满,应付走了个沈逐月能好歇息一夜。
再端看这厢小小会客房里那喜怒于形的荀钰,哪能让人歇息。只怕又是一个忙碌费神的夜,温韵之如今是悔意难消,恨不得大腿都要拍肿。
还不如早先果断回绝了沈逐月,让他上什么踏浪号,也是他卖可怜总说着好话哄自己,她是不信什么心悦不悦,一会子心没定,便叫他哄了过去。虽没同意他以谋士门客登船,这会子也有人要不高兴了。
哎,恐怕是要想方设法地哄人了。
一股子的凉意自后脖颈席卷着吹来,温韵之瞧着眼前人愠怒神色,瑟缩了下脖子,覆手至后地搓了搓,再回头去将窗户关上,边嘟囔着道:“今夜这风颇有些凉,真是入秋了。”
九月初十,论年历早都立秋一月了,也不知在说什么傻话。
荀钰且看着温韵之的小动作,怒意不仅没消,反倒冷哼一声道:“可不是,这入秋都一月了。这深夜风大,能不冷吗。”
真是难得见一次荀钰上火,温韵之略有诧异,她扶窗的葳蕤玉指微顿,连忙阖上窗户,缓缓转身而立,略带探究地去瞧荀钰的神色。
还是那样板着脸,吓得她都不敢搭腔,怕触了某人的霉头。以前她说错话的时候,总叫挨罚背扎马,一罚就是一个时辰,偏他还总拿着师傅的名头压着自己,不得不做。
见她不说话,就在窗旁杵着和自己干瞪眼,荀钰气不打一处来,蹙眉横了一句道:“那姓沈的刚说了什么来日方长?”
温韵之心下焦灼,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这先生拿问错处的既视感太强,她乖觉地小声回话道:“他说要随我出海,登船云云……”说完还抬眼瞄了眼,又迅速收回眼神不敢再看,一双手垂在腹前绞着衣摆。
“你答应了?”他踏步向前,声音愈来愈近,似乎都没怎么思索,调子里也是难以琢磨的情绪。
温韵之却也明白那不是什么高兴的意味,她又不傻,这么明显怎会听不出。
她听着步子停在跟前某处,垂眼时微微向前一扫便能瞧见那人的尾裾,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呵。”荀钰冷笑了一声,烟眸在那蚊蝇卷头香案上的杯盏棋盘来回扫视,黑子在她那侧,“沈先生”执白子。他覆指捻起收拾好的白子,又自他指尖坠落,发出脆响,引得温韵之抬头朝这看。
恰逢荀钰瞧见她偷瞄,又循循问声道:“什么沈先生,他又教你什么了?下棋吗?”
果真是来兴师问罪的,温韵之就晓得他没憋什么好气,心下也怪起自己一时嘴快,喊什么先生长先生短的,也是自己的不是。
正要回嘴说上几句好话哄他,只听荀钰捻着黑白子在棋盘上边摆边道:“他是教你如何布局活子,还是打吃断络?是我没教过吗?”
“不是的,都教过。是我自己不想学棋。”温韵之摇了摇头。
那棋盘上被他摆上半盘,他顿了顿声抬头去看她接着道,“既是不想学,又怎喊一句沈先生,他教你便想学?你是认了还是拜了?瞧这香案上的茶盏,怎么……连茶也吃过了。”
这一连声的几问,他愈说愈离谱起来,温韵之连声去哄道:“师傅你误会了,我那是嘴快一说,无心之举。他哪有你教的全面细致,我是拒绝过他的,是他偏要和我下棋……”
他长哦一声,抑扬顿挫。接着又低喃了声:“是误会。”手上捻着的那颗白子来回捻搓。
听了半晌他冷言讥讽,也知道他闹得什么情绪。温韵之略一思忖补道:“我……我也是瞧他可怜,这世道孤身一人难免不易。师傅你就别生气了,我只认你一个师傅。”
“可怜?”只见荀钰眯了眯眼目光紧锁着她,他气得直将那手中的白子甩袖一扔,顺着地板铛铛滚了一路,磕到门沿才停落。
她一句可怜就让人上船,谁知那人安的什么心思,细胳膊细腿的日后又不定堪得重用。
温韵之抿了抿唇,心下一凉,怎么没把人哄好,反倒更生气了。
只见荀钰上前直逼跟前站定,温韵之面色镇定地抬头,他个头甚高,身形修长,这到了跟前她只能抬头去瞧。
“这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你难不成各个都要收留?”他是气狠了,话里话外总是呛火,满是责备。
温韵之见他剑眉横生,近在咫尺的衣袍且有一股子的檀木浅香,他总腕间带着那佛珠,连衣袍都沾染上了檀香。
这距离实在是过近,夜深寂静都仿若能听见他的心跳。她朝左一侧躲了过去,手掌搭在香案上,连连道:“沈逐月说他孤身一人,师傅知我境遇,难免常念常想,这一来二去便不忍再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