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些,梅娘已是气喘。见陈逸正欲开口,摆了摆手,稍稍停歇一下接着说道:“而且你刚才和你部下的交谈我也听到了。你现在情况也不好,林伯连回到城中,城中戒备森严,你很难下手。这个时候你再分心此事,于事无益。你现在应该专心正事,无需为我之事分心。”
陈逸不由得眉头一蹙,自己声音已经够小了,哪知还是被梅娘听到了。情况正如梅娘所说。今日辰时,探听消息的军士陆续返回,汇总起来的情报令陈逸大为头痛。与陈逸当初设想出入太大,原定的夺城计划基本成了一张废纸。
来的路上,陈逸根据余孝倾提供的情报,原打算趁林伯连率军正在梁山一带与绥安县兵激战,城内防守空虚之际,先派一部军士混入城中,而后等定海号援兵到来以后,里外夹击,一举夺下城池,绝了林伯连后路。后与绥安县兵取得联系,逼迫林伯连部投降。
谁料随着雨季到来,双方罢兵休战,林伯连竟然率部返回城内休整。随着林伯连的返回,守城军士由原来的五百人,一下飙升到一千五百余人,而且防范更加严格,戒备程度也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与陈宝应不同,林家并非华族,而是熟番出身。作为世居龙溪的土酋,开枝散叶,族人已达到千户以上,成为龙溪最大的家族。
梁朝开拓龙溪时,其祖投靠梁军,助官军平灭蛮僚起家,通过数十年的巧取豪夺,占有了龙溪县近半的良田,把持着龙溪八成以上的盐业和糖业,大半的铁业和商业。良田万顷,家僮、奴工、佃客数千,林氏部曲千余。
此外,林家在其老巢林家坞处还修有一处坞堡。周三千步,堡墙高三丈有余,比龙溪县城还要高大坚固。常年有数百家僮部曲驻守,均为林家精锐,防守森严。
林家坞位于后世海澄镇一带,距离龙溪城不过半日路程,与龙溪城隔山而据,呈犄角之势,闻有警讯,相为支援。
原以为林家作为龙溪第一家族,势力不过大了一些,只是没想到林家的势力居然会这么大。僮客、工奴、部曲,再加上族人,紧要关头,林家随时都可以拉出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即使自己能够将林伯连杀掉,夺取龙溪,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集中兵力,抵抗林家族人的反攻。何况林家在龙溪盘踞数百年,势力盘根交错,还须防范城内与林家交好的家族里外勾结,反将陈逸这数百人来个一锅端。
实力悬殊太大,情形又如此糟糕,令原以为能够轻轻松松取下龙溪的陈逸大为苦恼。再加上梅娘之事,陈逸顿觉头大了三分。
不过事情又有轻重缓急,龙溪局面一时无法改变,而梅娘病情却关乎生死,所以陈逸打算先将梅娘姊妹的事情安置妥当,再全力解决龙溪的事情。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此事,我也就不再隐瞒。龙溪之事出乎我预料,我也没有完全把握办成此事。形势严峻,我必须竭尽全力。有你们姊妹在旁,我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此次成败关系我及手下儿郎生死,你们姊妹与此事无关,无需参与此事。梅娘病情紧急,急需医治。既然扬州无法返回,我就送你们去广州。”
“不,郎君。郎君可将暂先姊姊送往广州,兰娘绝不离开郎君半步。兰娘啥事都听郎君的,不过这件事情兰娘无法听从。兰娘此生身属郎君,郎君若死,兰娘绝不苟活。”听到陈逸话语,兰娘已经哭成泪人。“扑通”一声,再次跪到地上。
陈逸难为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兰娘,任他如何搀扶,兰娘就是不肯起身。兰娘外柔内刚,一旦认定事情,若非陈逸的话,很难劝她回头。只是此时即使陈逸令她离开,一贯惟命是从的兰娘也不一定听从。
望着这个令他心动不已却又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的女子,陈逸陷入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正在这时梅娘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妹妹,起来吧!姊姊已经累你至此,绝不弃你而去。你放心,姊姊不是那胆小懦弱之人,不会离你们而去。”
说完这些,梅娘又转向陈逸说道:“龙溪子,你手下都是些粗笨之人,下步如何去做,没人能够与你赞画一番吧?本女郎虽然不晓兵事,不过本女郎也曾读些史,可以为你谋划一二。”
自从梅娘成为陈逸的奴婢以后,这是她第一次称呼陈逸的官爵,以往对着陈逸都是你长你短的,不过与陈逸之间话语也从未超过两句以上。若是别人家的婢子,恐怕早就被家主给活活打死了,幸运的是她遇到的是陈逸这个从后世而来的家主。
“你?”陈逸不可置信地看着梅娘,他没想到梅娘涉猎会竟然如此广泛。
“我怎么啦?龙溪子还不相信吗?”梅娘诘问道,言语间带着浅浅的得意,看得出她此时心情已经大为改变。若不是陈逸忧心忡忡,这时肯定会大为欣慰。
“只是你的病……”陈逸担忧道。
陈逸话未说完,梅娘已是截断了话语。“放心吧,我一时还死不了。再说赛华佗不是说了吗,我这病只需解除心结,再配以药石也可治愈。只要你不让我们姊妹分离,我的病就能治愈。”
“那好吧!此事暂先不提,待到我龙溪之事解决以后,再视情况而言。”一个死活不愿离开,一个离开妹妹就没法活,见此情景,陈逸只得妥协,把精力投入到如何尽快解决林伯连的事情上去。
…………
“此法绝对不行,即使夜袭成功,占取龙溪。只要林伯连未死,龙溪千余守军有他手下心腹维持,就不会一盘散沙。他若再从林家坞搬来援兵,就凭你这六百余人,也不可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守住城池。”
撇开梅娘的病情以后,陈逸思索了半响,又重新订出一个夜袭龙溪的计划。计划是先以一部分部曲混入城中,待到援兵到后,再夜袭龙溪,里应外合,夺取龙溪。谁知刚把计划托盘而出,就遭到梅娘的全盘否决。不过梅娘说的也不无道理,令陈逸全无反驳余地。见到自己费尽心力制定的作战计划还未施行,就胎死腹中,陈逸不由得有些气馁,反问道:
“你可另有良策?”
梅娘淡淡一笑,拂去垂在脸前的青丝,胸有成竹说道:“林伯连仗着自家势大,为人骄横跋扈,肆无忌惮,全不把其他家族放在眼中。久压之下必有反弹,其他家族难道就肯忍气吞声,全无反抗之心?我觉得你应从此入手,联络其他家族,借助他们的力量除去林家。”
据打听来的消息,林伯连为人贪婪倨傲,待下刻薄寡恩,把持龙溪军政的这些年,极力打压其他家族势力,几乎将龙溪变成一家之地。而且为政严苛残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多年来,利用职权之便,霸占良田、铁冶、糖场、盐业无数,弄得龙溪工商凋敝,百姓困苦,县中百姓对其恨之入骨,称其为“过山风”【注1】。
“借助其他家族势力,我也曾想过,只是我手下皆是一些武夫,无人可派。再说这些家族在林家的打压下,实力不济,夺取城池很难有所依靠。”陈逸为难道。
出镇龙溪时,皇帝老子并未与他派遣属吏、幕僚,他自己也曾在建康招募,怎奈一听到龙溪这荒蛮之地,前来应聘之人纷纷扭头便走。世家士子无人问津,就连那些寒门士子都不愿追随陈逸这个犯官,自我流放荒蛮之地,所以手下至今一个幕僚也没有。
借助其他家族势力,陈逸确实想过,只是手下也确实无人可派。游说一事绝非小事,若是随意派出一些人,怕是游说不成,自己的底细反而暴露无遗,到时连逃都来不及。
【注1】过山风:眼镜王蛇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