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顾田宝夫妇安排好一切,星夜离开蛇山下老屋。
他们没有去投梨洲郦姑的娘家,也没有去投百花谷秦家,而是要去投顾田宝祖居的旧地。
这还真是一般人所想不到的。
因为顾家落户蛇山下已有好几百年,一直过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回迁呢?
但大难临头的顾田宝,恰恰就是要寻找这么一处思维的“盲区”。
他觉得身处绝境之时,去认祖归宗,投靠累世以前的血地,不亚于格斗中使出的一招“回马枪”。
回投壶中的燕落村,他觉得至少有以下三个好处:
一是出人意料,安全。
二是能找到根基和血脉,会得到认同。
三是有归宿感。某一天如果还是被发现了,能叶落归根,与祖先长眠在一起,也就死而瞑目了。
急中生智的顾田宝,当时将这个想法在郦姑耳边一说,郦姑连连点头赞同。
他们本来夜幕降临就想出发,但怕前面有日军的哨卡,所以等到夜半才悄悄动身。
星光下,顾田宝推着独轮车循着壶溪向着大山一路向南,妻子在前面用绳子拉着车子。
这独轮车上,满载着生活必需品。
最底下绑的是装了粮食的麻袋,再上面是被褥和衣服,最上面压着些木炭。
锄头和麦叶枪则与车的两只手柄缚在一起,以备紧急防身之需。
车驾下面贴身的抽屉里,则备了一些火柴、火药和菜籽、麦籽、谷籽等。
车脊左右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里面放着锅碗瓢盆等器具。
可以说,这车子推到哪,他顾田宝一家就能生活到哪。
壶溪在身边“哗啦哗啦”地流淌。
正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人睡了,鸡栖了,连狗都叫累了进了梦乡。
周围只有两个人迅捷的脚步声和独轮车轮胎在地面碾出的“沙沙”声。
听着清亮的溪水声,顾田宝默默地想,自己的祖先,当年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溪声中从山里头出来的,坐在竹筏或木排上,身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货,有木材、柴禾,有一捆捆的毛纸、宣纸、元纸、黄烧纸,以及药材、木耳、笋干等土特产。
祖先是商人,靠经销这些山货过日子。
有一天,祖先的筏子在湍急的水流中失控,被冲到了蛇山下的岸边搁浅,数日无法动身,于是就地销售随身所带的商品。
慢慢的,与当地人熟了,也觉得这地方有山水柴米之利,便买地建房,定居下来。
他这番去,竟然是逆祖先足迹而动,溯溪而上去寻根。
那里虽是祖宗发祥之地,但早已举目无亲。好在他们身上带着一本家传的宗谱,可以靠它找到自己对应的族人。
这个举动当然具有一定的冒险性,但他们想好了,万一无法认祖归宗,他们就搭个茅棚住到野山上去,好歹能够活命,总比提心吊胆呆在蛇山下等死要强一万倍。
即便如此,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格外小心,尽量避开村庄,走田间的通道。
过横溪村,快到永王时,听路人讲,前面大路上有日本鬼子的岗哨,便折向东边的山脚,傍山沿着小路走。
爷爷和父亲在世时,经常跟他讲各样的故事,其中就有湘西的赶尸场景:前面一人摇着铃铛,后面一人敲着桐锣,中间是一群以笠覆面的僵尸。
据说这样的队伍经过村庄时,连狗都不敢叫。
他小时听了这故事怕得要命,睡觉时头钻在被窝里,连屋顶都不敢看,耳边仿佛还响着那阴彻彻的铜锣声。
今夜亡命之际,却巴不得自己就是一支赶尸队,具有同样的慑服万物让人退避三舍的影响力。
夫妇俩一鼓作气,过了永王山脚的前山坞。
快到荞麦岭时,为了避开溪东这条进山的主路,他们找了处水浅的地方,小心地过了壶溪溪滩,到了溪西的仓头地界。而看那仓头村的屋舍,已经远在身后。
顾田宝这下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再往南去,前面的这段山路,外人是很少知道的,只要走完几里山道,就是古城村了。
古城再往上,人烟会更加稀少。
山径越来越陡,推车的顾田宝明显感觉到两条小腿后部的肌肉都吃上了劲。
妻子郦姑不时担心地回过头来问他,能行吗?撑得住吗?可千万别溜坡了,要不人和东西就都没了。
顾田宝说,没事,你自己注意就行。不要泄气,不要停,一口气上去,但速度不要太快,得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踏稳了。
郦姑见田宝说话时气都不怎么喘,车子也推得稳稳的,便放心了。
她温柔地看看顾田宝,心里很庆幸自己嫁了个有力气的男人,干什么活都不怕累。
还有一身的武艺,关键时刻把她从日本佬的爪子底下救了出来。
行到一处高地,田宝突然吼了一句:“好啦,石门到了,再往前就是下脚路了。”
郦姑一抬头,见上方路边,一左一右矗着两块巨石,上下呈长方形,边沿又整齐如削,真的很像一扇石门的左右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