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最后一场秋雨落入紫竹园,原本弯折了些许的竹子又挺立起来,风一吹就簌簌地响,隐约还听见些许夹杂在其中的银铃声,清脆悦耳。
沁亭中,只见一袭翠绿襦裙的女子正倚着凭栏,将手中的银铃系在栏杆上,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是从她手中发出的。
美人眉眼如远山青黛,五官柔和清雅,自带着一身恬静的气质,当她用那双皓月般的眸子注视着你时,便会不自觉的被她感染得平静下来。
卜朗月来时,就见了这样一幅画面,恬静的少女垂眸看着手中银铃,时不时拨弄两下铃舌,荡出清脆的声响。
“阿眠。”
温仪闻声抬头,朝他看来,嘴角勾起清浅的弧度,“朗月哥哥?”
卜朗月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油纸袋子,加快脚步走过去,“怎一收到信就跑这边来了?”
温仪娟秀的鼻子耸动,忽然眼睛一亮,还不等布朗月伸手,她就先一步把卜朗月手里的油纸袋子拿了过来,仔细翻开层层叠叠的油纸,里面果然是她爱吃的菊酥,少女五官灵动,好吃得发出喟叹的声音。
卜朗月失笑,轻轻用手中的竹简敲了敲她的头,后在她身边坐下,摊开竹简逐字相看。
温仪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侧头看着旁边的人,只剩一点残渣时她就着油纸仔细包起来,单手撑着下颌,喃喃道:“我要回去了。”
“回皖南去吗?”
温仪点头:“嗯。”
卜朗月闻言目光从竹简上挪开,“自你收到伯母的信便开始闷闷不乐,为何?”
温仪本是皖南温家的二女儿,商贾之家。然而她母亲却是大家苏沅赴的亲生女儿,被温遥珠哄着做了续弦。苏沅赴本就瞧不上温遥珠的为人,更不喜他教养子女的方式,是以温仪才三岁时便被接到会川,由苏沅赴亲自抚养。
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温仪几乎没回本家去,若不是家中出了急事,想必苏桐也不会亲自写信让温仪回去。
卜朗月等了许久,才听见温仪低闷的声音,她说:“我要回去嫁人了。”
卜朗月手中竹简掉落,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捡起来,好似方才失态之人不是他。
“阿眠,何不再等等?”
从前坠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从少时相识至今,林林总总十四个年头,却突然说自己要嫁人了。
温仪看着卜朗月的眸子,也不知想要透过他寻到何物,看得卜朗月不自觉想要闪避。也正是这一刻,温仪突然想通了,她释然一笑。
“婚已经递到温家,我等不了了。”
从前跟在这人身后,只觉世上再无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卜朗月满腹诗却从不自持,公子如玉能与皓月相较。
她自认不比男子差,外祖也曾说两人是良配。
只那时少年悸动,终归没捅破最后一层纱。
这世道对商贾之家诸多限制,世间九等,士农工商,若是从了商这一道,这辈子的功名路也算是断了。若是早早与她成了婚,那卜朗月满身的抱负却是要局限在这方沃土之上了。
澧朝制度就是这般等级森严,世家可俯下身段施舍商人一段姻亲,而商户子若想入仕,却与登天无异。
所以温仪从前愿意等,可等到今日,她却是没有时间了。
听母亲说,对方是京城里的世袭子弟,家中世代单传,长兄命不久矣却膝下无子,只望寻个八字相合之人散散霉运。她的婚事仅仅剩为了给那病弱的长子冲喜,却舍了嫡二子的姻缘,光是这般想着,便知道她那未来的夫婿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那阿眠的未婚夫婿,可是那人中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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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读常觉疲累,某日从午睡中惊醒,便见少女一身盈盈绿裙,手捧院里池塘摘来的荷叶,叶里盛冰,正趴在他案边,怕化了的冰水掉落案打湿本,便一直捧在手心。
冻红的双手在他耳边扇凉,屋外蝉鸣正盛,却不曾惊扰他分毫。
少女从荷塘中来,满载一身清冽荷香,故作严肃质询他可曾完成今日功课,若未完成便要状告老师,罚他抄圣人语录。
那时他夺了少女手中的冰块,只自信说今日苏表姐定亲,老师撑场子去了,便是想罚他也寻不到人。
温仪当时眉心低垂,只感慨苏表姐未能嫁心仪之人,必定抱憾终身。
他笑着问温仪,“那阿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少女闻言眼眸发亮,拉着他站起来,围着转了好多圈,打量着他好像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时至今日,他只记得当时自己擂鼓战战的心跳声。
温仪看够了,便径直坐在他的案上,用尽世上最笃定的语气说:“我的夫婿,必定是那成熟稳重的人中龙凤。”
少年人一身倨傲,从不甘屈居人下,他尚且记得少时拜师时自命不凡,在师长面前放下豪言壮语,“卜朗月心系家国,日后必成人中龙凤!”
彼时,屏风后一少女探出头来,红着脸打量着他,眼眸清亮。
是以,当时的温仪欢脱直白,却狠狠拨动了他的心弦。寒冰在夏日融化殆尽沾湿宣纸他尚且不觉,蝉鸣骤止,恰如卜朗月刹那间暂停的心跳,他听见自己期颐询问,“那阿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