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韩世忠还是韩昉,那几个最早开始跟随刘陵的武其实也对他最为了解,而曲端等武将,只能说已经在刘陵手下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但并不能完全“懂”汉王。 当汉军的进军速度放缓甚至是彻底停滞下来后,以往那种因为战争顺利而高涨的士气也同样在不断降低,哪怕汉军现在依旧是兵强马壮,但他们也都是人。 花在春日绽放,夏日盛开,秋日调令,冬日准备开始下一个轮回,这是天生地养的规律。 但人是没有规律可言的,譬如行军在外,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出现,相应的,底层士卒的心气也就不好把控。 尤其是五路大军里面有一路是彻底由夏人组成的军队,里面的夏人士卒已经习惯了打草谷,他们想要把宋人当成牛马一样肆意奴役屠戮,但每一次攻下城池后,汉王的命令永远是不准! 如若说那城池不是他们攻下的也就罢了,可他们拼命攻下的那几座城池,凭什么不准他们抢? 宋夏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睦邻友好,夏人开国之初就像狼一样从大宋身上撕下了一块肉,往后的百余年内,更是以打草谷为名,不断地对大宋西北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打草谷”。 奴役,屠杀,将男人作为奴隶,把女人拖进自己的营帐。 这些跟随李合达一同进入大宋西北之地的夏人们,无比迫切的想要复刻自己祖先的荣光,让懦弱的宋人发出哀嚎惨叫,光是想想那种场景,他们就兴奋的不能自已。 在这个时代的军队里,这种情绪其实很普遍,也很常见,将领们纵兵劫掠维持士气也很常见,但这不对。 如果说要彻底改变这个时代,刘陵一辈子都做不到,但以他现在的地位,可以对一些他看不顺眼的事情说不。 即将到九月末的时候,宋人大军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刘陵还在延安府境内优哉游哉地围城和“整顿秩序”,但悠闲只是汉王的心态,底下的将士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阵紧张。 中午刚吃过饭的时候,时立爱来了。 “河北与宋国朝廷暂且议和,河东的三路西军里面有两路调动,除了种师中那一路兵马外,另外两路,合计四万多宋军应该都来了,咱们脚下永兴军路,还有旁边秦凤路的宋军也全都出动了。” 大宋,这次终于将罗网套在了汉王的头上。 但刘陵只是轻笑一声,道:“他们居然这时候还在忌惮种师中。” “臣其实也很疑惑,大王这次为什么不带种师道过来,这样的话,西军里面的反抗力度会削弱大半,利于我军速战。” 打仗一定要打快战,刘陵几年前带兵一路横穿大漠一路打到兴庆府面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哪怕是他沿途在不断地烧杀抢掠弥补军需闹腾动静,夏人那时候的反应也仍是极其仓促无力,就好像是一把刀切开了黄油。 有种师道帮忙的话,刘陵或许就能在大宋复刻先前的那一战,一路打到河中府和京兆府,震动宋人全国。 但这时候,他摇摇头,回答道:“长安早就不是当年的长安了。我看过一些记载,大宋开国之初,他们的皇帝和臣子还商议过要将都城迁到关中,但后来就被搁置了。 哪怕是现在,宋人虽设立了京兆府和凤翔府,但也不过是承接唐末旧制,所以打大宋的京兆府和打夏国的兴庆府,两者意义是不同的。” 时立爱思考片刻,脸上出现了一丝明悟。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刘陵说道:“如果开战就能攫取利益,那我从不曾犹豫,但有些东西,不是打一两场仗,攻下一两座城池就能决定的。” 他站起身,露出挂在身后的舆图,在上面,已经用朱笔标注了几路宋军的进军路线,可以清楚看出来,他们的目的绝对是把汉王这支军队卡死在延安府境内。 “只可惜,打仗不像下棋那样,四个角堵死就能吃掉一颗子。” 刘陵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淡淡道:“跟他下棋的,是本王。而他敢落几颗子,本王就能吃几颗子。” 天气和煦,晴朗的天空中早就没了半分暑气,在河东养精蓄锐的西军已经开始大规模返程,沿途还糟蹋了不少田地。 宋军多少有点人憎狗嫌,除却少部分军纪严明的,不少军队在过境时都喜欢顺手抓摸一把,名义上的主帅已经成了谭稹,没把儿的太监向来不在乎这点小事。 而军中那几名帅臣其实也是不得不听他的话,说到底,他们只是地方官,随时都会被朝廷收掉职权;谭稹背后则是官家,谁傻了吧唧地会试图跟官家扳手腕? 仗怎么打,兵怎么带,谭稹自以为是会的。 “本帅也曾率军在河北弹压过民变,呵,如若让本帅坐镇大名府,总不至于让张孝纯平白做大。”谭稹坐在太师椅上,冷声道:“梁方平是个废物,事后朝廷必然会严惩,希望诸位引以为戒。 不过么,只要这次大捷,打掉北虏的心气,咱大宋也就能顶天立地站起来了。” 这话其实也是不得不说,无论是谭稹还是底下几名帅臣都明白大宋如今已经到了何等境地,童贯北伐失利,使得两河精锐尽丧,现在就算能拿出同样数量的军队,质量上肯定跟以前没法比。 最惨重的另一项损失则是马匹。 精锐士卒、战马,全都不是求爹爹告奶奶就能现生出来的,但打仗还他娘的就得靠这两玩意。 谭稹说道:“等大捷之后,本官亲自为诸位向朝廷请功!” 底下,大家伙当即很配合的表达了感激,然后又是一番吹捧,哪怕是一路西军的主帅徐徽言,这时候都不得不主动带头说了几句场面话,弄得谭稹心情大好。 两头围堵,四面包抄,其实是地方官衙里差役们最喜欢用的“兵法”,他们的敌人一般是流寇或反贼,谭稹几年前带兵的时候惯会镇压民变,所以把这手也用在了刘陵身上。 就像是走象棋的时候,宁肯一连丢掉几个子儿,也要极其天真的把自己的车移到位置上,喊一声“将军”过过瘾。 但也只能过过瘾罢了。 “还有一事,要和诸位说说。” 谭稹的笑容忽然一变,在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不少人脸上还残留着笑意。 “北面传来消息,金人为了呼应我大宋,想要趁这时候南下。结果咱们大宋的老种相公啊,啧啧啧,居然帮着燕人坐镇长城,打掉了金人南下的军兵,甚至俘虏了金人的主帅完颜杲,将其活生生烤死在三军面前,当真是” 谭稹笑了笑,道:“看来在燕蛮子中间待久了,自个也就变成老畜生了,对不对?” 汉王北上锤金国的时候,宋人压根没敢再扑腾,而汉王南下攻宋时,金人就算再怎么也还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又想趁着刘陵不在的时候夺回长城。 完颜杲带着三万多金军猛攻松亭关和周围新建的诸多关隘,期间金人的伤亡极其惨重,又时常断粮。 最后连他本人都绝望了,想要趁夜色带着一支奇兵夜袭,反倒是被早有预料的种师道生擒活捉。 自始至终,金人连个水花都没砸出来。 但在大宋眼里,种师道这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呵,莫说种师中不在这,就算在这,本官也要上疏给朝廷,把他的帅衔给夺了!只可恨种师道那老贼奸猾,居然提前把家眷都转移到了燕地,要不然.” 谭稹说到这里,眼里满是寒意。 知道种师道降了汉人后,大宋第一反应肯定是弄他的家眷,结果种家只剩下种师中,出于某些原因,朝廷这时候还得继续用种师中。 只不过,现在这个原因也没了,谭稹估摸着再过不久种师中就要下狱,所以趁这时候,他就可以想办法招揽军中那些与种师中关系不好的将领,提前表露出一个态度。 “谭相公。”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姚古开口道,他和种师道差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将,留在秦凤路聚集兵马的宋将姚平仲就是其养子。 西北将门里面,杨家将早就没落了不知道多少年,曹家也败的快,算起来,种、折、姚三家反倒是一直存续着。 姚古雪白的胡须颤了颤,声音嘶哑:“种师中毕竟忠于大宋,他本可以随着家眷一同去燕地,但还是留着没走。” 谭稹嗤笑一声:“无非是想着狡兔三窟罢了,若非官家善心,他早就该死了!” “恩相慎言!” 徐徽言也开口道,他本以为谭稹以前也是带过好几年兵的,至少能有些老成谋划,可现在看来,对方罢官的这几年不仅没让其脑袋清醒些,反而让其越发偏激。 种师中手里还握着兵权,可你现在就当众说要把人家怎么怎么样,是真当种师中是死人么? 而且谭稹这么说,在徐徽言看来无非是想要敲山震虎,言语意味就是我能弄死种师中,那么我也能弄死在座的所有人。 在座,全都是西军将领。 听到这种话,大家心里不起兔死狐悲之意才怪。 谭稹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但这让他越来越恼火,多年太监生涯只教会了他一件事,那就是夺权。 没权的太监,那真就是死太监了。 “汝等,可有疑议?” 姚古收回目光,轻声道:“末将没有。” 徐徽言低下头,“末将不敢。” 两个大佬已经给出了回答,但谭稹心里却还是莫名的有些烦躁,因为他不傻,而且明确感觉到在座的不少人都把他当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