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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缠上的第六十天】

【被缠上的第六十天】 这一夜,赵乐俪失眠了。 她心中装着很多事,关于谢圭璋的身世,关于徽州那些被献祭给河伯的新娘、莫名其妙失踪的年轻女郎,关于她的未来,关于她的出路,这些事,俨若一块巨大磐石,盘亘在赵乐俪的心头,三不五时地硌着她,让她一直有些迷惘。 翌日,赵乐俪寻到李大当家李蓉,她说:“我懂一些医理之术,能够偕同磨镜一起救死扶伤。” 她幼时被赵闵放养到了姑苏城,跟随姨父坐诊医馆,习学了数年的岐黄之术与医理,她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她到底是懂些医理的,也能够救死扶伤。 李蓉深深地看了赵乐俪一眼,道:“是吗?” 她带着赵乐俪离开了主寨,去了离大海很近的一座山寨,搴开高低错落的门帘,仅一眼,赵乐俪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寨内卧躺着诸多遍体鳞伤的女子,容色僵如死灰,肌肤仿佛被打上了一层石蜡,远观而去,俨若一尊尊失去生气的石像。 她们都有些畏惧光线,一见着门帘之外渗透出来的光泽,她们纷纷抬手遮住眼睛,露出了畏葸不前的行相。 一些匪贼充当医倌,喂她们服药敷伤,她们的身躯颤瑟得格外厉害,俨若风中零落的筛糠,发出了一份颤颤瑟瑟的弧度。 赵乐俪愕讶地凝望着这些女子,又望向李蓉:“她们怎么了?” 李蓉痛心疾首地说道:“是这样,她们一部分人是被献祭出去的新娘,后来被我们救回来了。一部分人是被官府抓走的,也被我们救回来了。她们历经被拐、被卖、被殴打虐待等一系列遭际,身心俱是受到了一阵不轻的重创,神识一时很难恢复正常。” 李蓉道:“虽然磨郎中开了药方子,能护她们性命无忧,但是,精神上的伤创,一时很难治好。” 赵乐俪闻罢,心中有一小块地方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她行至一个女郎近前,试图跟她说话,但女郎见她,就像是回溯起了被拐被卖的那些不堪的、几近于梦魇般的经历,女郎惶恐不安地缩成了一团,在榻上步步后撤,俄延少顷,躲避至墙角处晦暗的角落里。 赵乐俪看着女郎身上的伤口,青紫瘀痕交接,蓬发垢面,好不狼狈。 赵乐俪想要替女郎探拭腕脉,却被推了开去。 近旁敷伤的磨镜道:“赵姑娘,被拐被卖这一段经历,对她们而言,影响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她们很难恢复过来。” 赵乐俪道:“那我能够做什么你呢?” 磨镜陷入一片缄默之中:“这里能做的,我也都已经做了,暂且也没有需要赵姑娘帮手的地方。”盛伯也会给他打下手。 赵乐俪的心头,忽然之间塌陷了下去了一大片。 她回望李蓉,眼神有一些茫然:“寨主,我能为这些人做什么呢?” 李蓉道:“我昨夜不是让大小姐好生想了一想么?” 赵乐俪道:‘我想了很久,原以为自己懂医理,便是能够出一份气力,结果,凭我目前的造诣,远远帮不上这些落难的女子。” “倒不必妄自菲薄,”李蓉笑了笑,说道,“在今番的光景之中,大小姐不若上徽州城走一遭,我让李樯陪你去。” 一抹异色浮掠过了赵乐俪的眉庭,道:“去徽州府?” 李蓉笑道:“来了徽州地界,也应当进城去看上一番的,不是吗?” 言讫,李蓉就朝主寨大喝了一声:“李樯!——” 这一声俨若一块巨大的惊堂木,当空砸落而下,在沉寂的空气之中,砸出了不少风澜。 李樯很快就来了,一张脸略施粉黛,脆生生地问道:“李姨,有何要事相嘱?” 李蓉直截了当地往她脑袋呼了一下:“你个小妮子脑袋被门夹了是不是,把一张脸画得跟个鬼似的,被夺舍了?!” 李蓉没想到赵乐俪就在场,登时好没面子,掩藏于袖裾之下的两只手,狠狠地绞在了一起,指骨处青筋凸显,道:“寨内来了贵客,我自然得好生梳洗打扮一番了。” 李蓉听罢,蓦觉匪夷所思,道:“你在这海寨之中,待了不下十余年,过去我从未见你好生梳洗打扮过,怎的今番兴致这般强烈?” 被当场拆了台,李樯只得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李姨,您唤我来,所为何事?” 李蓉这才想起正事,道:“你带大小姐去徽州府转一转罢。” 李樯深深地凝望了赵乐俪一眼。 女郎眉眸柔和温娴,鼻若悬胆,唇若点朱,颈如蝤蛴,风一拂,两侧袖裾若飞若扬

,俨若飞鸿的羽翼。 李樯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自卑的感觉,她面容上的这一份妆容,便是仿效着赵乐俪的面容画的,结果,反而成了东施效颦。 李樯不情不愿地应承了一声,末了想起什么,道:‘谢公子也要一起来吗?” 李蓉道:“谢公子就栖歇在隔壁,大小姐可要让他偕同跟随?” 赵乐俪想起了昨夜的试探,想起他问的那一句话—— 「万一我不是呢?」 这句话,就像是一围芒刺,绵绵密密地扎在了赵乐俪的心口之上。 从那夜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赵乐俪缓了一下,自己今昼起早时,还没跟他说上话。 于是乎,她就去了一趟自己寝屋的隔壁,拂袖抻腕,很轻很轻地叩了叩门。 晌久,并无人应。 赵乐俪将门推开,适才发现谢圭璋并不在屋内。 ——他是去了何处? 赵乐俪的目色往那朝外洞开的窗外掠去一眼,行步至窗槛前,发觉窗槛之上粘附有一层濡湿的软泥。 一抹凝色拂掠过赵乐俪的眉庭,她推开窗,抬眸望去,远处陡峭的礁石之上,盘踞着一个玄衣朱带的男子。 深眸浅阖,面容冷白,鎏金的日光在他的五官上投射出山川巨壑般的轮廓,衬得他姿容清隽冷峻,精致出尘。 谢圭璋在那处。 赵乐俪定定地望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李蓉此前的问话,响彻在她的脑海间—— 「自己除了会接受谢圭璋的保护,她还会做什么?」 这一句话,就像是拴在颅首的紧箍咒,绞得她整个人感到一阵生疼。 赵乐俪本来想要让谢圭璋陪同她一块去徽州府,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她要自己去。 赵乐俪回过身,就离开了。 李樯正在寨口外等着,见着赵乐俪独自一人来了,精心打理的玉容之上,失落之色藏也藏不住。 李樯道:“为何不让谢圭璋陪同前来?” 赵乐俪深深地看了李樯一眼:“为了不让李大当家陪你一同前去?” 李樯一噎,没料到这个身娇体弱的女郎竟会淡声反问自己。 李樯挺了挺胸膛,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掌中的佩剑,朗声说道:“我武功好着,不需要李姨时刻照应我,我一柄长刀便能独当一面!” 李樯说着,就给赵乐俪迎面耍了一段长刀舞。 凛冽的刀光在虚空之中,泛散着一簇凛冽的寒光。 赵乐俪淡声道:“你能独当一面,我自然也能独当一面,不再需要其他人的保护。” 这一会儿,轮至李樯惊憾了,她道:“我看你同谢公子熟稔得很,你去何处,他便跟至何处,他应当是奉命护你周全的罢,你若是没有带着他,在徽州游逛之时,万一遇着了危难,可该如何?” 李樯问这一番话的目的,本来是想要让谢圭璋陪同偕行,哪承想,竟是触着了赵乐俪的逆鳞。 她眸色沉凝如霜,眸瞳藏着风雪,一错不错地凝着李樯:“他同我熟稔又如何,不熟稔又当如何?他是他,我是我,我并不时刻依附他而生,我有我自己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赵乐俪所这一番话时,步步紧逼,将李樯唬了一跳,后者显然被震慑住了,老半晌才反应过来,磕绊道:“行行行,你有自己的道路,你要自己走,那你凶我作甚?我可没拦着你去你自己的路。” 赵乐俪淡淡地凝视她,“你带路罢。” 李樯在过去几日,只觉得赵乐俪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名家大小姐,但今番受此震慑,委实有些侧目而视了。 李樯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干沫,当下不敢不遵行。 临行前,赵乐俪又道:“慢着。” 李樯不敢轻举妄动,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赵乐俪道:“你既是要添新妆,我可以为你画,帮你画好,我们再出门。” 一抹憨居之色覆上李樯的面容:“真的?大小姐不会故意帮我画的很丑罢?” 赵乐俪失笑:“你此番要作引路人,我不能给你实际的汇报,但新妆之术,我还是自小在闺中耳濡目染不少,你若是不介怀,我可以为你添一添红妆。” 李樯心旌摇曳,生怕赵乐俪反悔似的,直接拉着她的手:“好,大小姐现在就帮我画罢,免得李鸢说我画得跟鬼一样!” 言讫,就拉着赵乐俪去了自己的闺房。 <

> 两人离去后,一道玄色人影适才掠至屋中。 谢圭璋望着赵乐俪的纤细身影,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她说,她不想再依赖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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