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肉烤得极好,外焦里嫩,入口即化,肉香弥漫齿尖,还带着一点柴火味,竟然引起了他的食欲。 总瓢把子给他倒酒。 纯红色的野山葡萄酒,虽比不上西域葡萄酒,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帝王忽然吃到农家小炒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温玉山吃了八块肉,喝了小碗酒,便放下刀,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拭了嘴。 他一向爱干净,无法忍受脏和乱,是以他的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他一向能克制自己。吃饭只吃六分饱,喝酒只喝三分醺。 他吃饱了,总瓢把子和楚鸣玉还在吃。 与温玉山相反,楚鸣玉并不是一个会克制自己的人,世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克制他。 他想做事就做,想吃饭就吃,想睡觉就睡,一切全凭心情。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温玉山是来赎人的,不是来吃饭的。 但他这个人出奇地有耐心,他不多吃,但也不反对别人多吃。 天色朦胧,河面笼罩一层淡淡的,薄薄的晨雾。 总瓢把子和楚鸣玉已酒足饭饱,马车上两个巨大的黑色箱子已被搬下来。 箱子已打开,银子在火光下闪闪发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 除了温玉山、楚鸣玉、总瓢把子外,所有人的眼睛都已亮了,好像狼看见肉,狗看见屎。 整整两百两银子。 “多谢款待,现下天已色亮,我们该走了。”温玉山朝总瓢把子作了一揖。 矮个子的黑衣人忽然跳出来,露出毒蛇般的眼神:“你们是楚家的人?” 楚鸣玉道:“你是不是聋子?” 矮个子冷冷看着他,没说话。 楚鸣玉淡淡一笑:“看来真是个聋子。” 矮个子总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鸣玉道:“既然不是聋子,那么你没听到朱老大叫我楚公子?”顿了顿,他接着道:“楚国的楚,你知道怎么写吧?” 他对这个凶狠无礼的矮个子并无好感,说的话变有几分揶揄的恶意。 矮个子并不理会他的嘲讽,冷笑道:“那么你们还不能走。” 总瓢把子蹙了蹙眉:“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矮个子问道:“我们寨子有多少人?” 总瓢把子不说话。 寨子里的私事不足为外人道。 矮个子又道:“这点银子够分么?我媳妇又要生了。” 总瓢把子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侯二弟虽然暴躁、冲动,为人狠戾,但对媳妇是再好也没有了,他想多拿一些钱,给媳妇买一些补品。 寨子老少共有两百一十三个人。 除了基本吃穿用度之外,还有各种琐事都需要钱,最近又有许多无家可归,身无分的人加入强盗队伍,他们两百两银子虽然多,却根本不够用。 之前寻思着能得一点是一点,但见楚鸣玉和温玉山性子好,又好说话,免不得生出寸进尺的心肠。 贪心和永远是人类最大的缺点。 “不可能。” 楚鸣玉垂眸,看着侯老二,语气淡了下来:“信上写的就是两百两,莫非想反悔?” 侯老二也不喜欢楚鸣玉,他不喜欢楚鸣玉的原因,只是因为楚鸣玉不喜欢他。 侯老二道:“既然你有钱,多拿一点又何妨?” 楚鸣玉笑了:“你似乎很不待见有钱人。” “有钱人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吗?”楚鸣玉缓缓道:“我确实不是好东西,我宁愿将银子扔进茅坑,也不会多给你一分。” “那我就只好让你在这里多住几日了。” “多住几年都没关系,我还是不会多给你一分。” “那我就要你死。” “就算我死也没关系,也还是不会多给你一分。” 刀已出鞘。 侯老二用的是一把短刀,和他的人一样,刀虽然短,却很锋利,很毒辣。 刀尖碰上脖子,脖子就会断掉,刀尖勾上眼珠,眼珠就会碎掉。 楚鸣玉依然微笑,似乎侯老二手中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朵鲜花。 总瓢把子挡住侯老二的拔刀的手,安抚道:“莫冲动
!” 总瓢把子是头儿,但他却非常尊敬人质,甚至将他们奉为上宾。 侯老二却觉得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他们和高堂上那些狗官一样,像一群臭蚊子扒在穷人的皮肤上吸血,他痛恨他们,若不是有总瓢把子拦着,他恨不得将他们全都杀光! 侯老二冷冷道:“头儿,他们若不给钱,我就杀了他们,你也可以杀了我。” 总瓢把子看向温玉山。 侯老二倔起来时,他也拦不住,况且侯老二手下也有一批听命他的人,同样偏执,同样仇恨富人。 他们认为富人的钱都是从穷人身上压榨得来的,而他们,就是被压榨的那些人。 温玉山温尔雅,待人有礼,瞧起来极好说话。 他此时却摇了摇头,嗓音温和:“信上写的是两百两,我已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带来,再多一分是没有的了。” 侯老二道:“把他们扣下,写信让他们的人来赎,若不来,就杀了。” 温如玉和楚鸣玉异口同声道:“那么你就杀。” 这就是温玉山的原则,也是楚家的原则。 与人为善,但绝不退让。 如果你遇见一个油盐不进,也不怕死的人,那是一件多么无可奈何的事。 侯老二却可以奈何,他会拿了他们的钱,再杀了他们,最后把他们的尸体丢进深山喂虎。 侯老二毒蛇般的眼里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宁愿死也不多拿一分钱,你们这些有钱人已经冷血吝啬到这种地步了?那就不难怪你们有钱了。” 温玉山不说话。 他很爱惜自己的精力,和不必要的人说话就是浪费精力,楚鸣玉却十分喜欢和看不惯的人较劲。 他说:“如果你当初要的是五百两,我也会一分不少的交给你,可惜的是你只要了两百两,现在是多一分也没有的。你或许还不知道楚家的性格。” 他稍稍叹了口气:“如果我为了苟且求生而向你服软,那么,我就不配当楚家的人,既然不配当楚家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再拿钱来赎我们?” 这句话还没说完,侯老二手中刀光忽一闪,寒光直逼温玉山腰眼,总瓢把子正欲阻拦,已来不及。 侯老二的刀又快,又狠,又毒,死在他手下的练家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温玉山不会武,想躲也没有机会了。 他并没有躲,而且面不改色。 刀尖还是白的,白得发亮,温玉山也还是活的,活得很好。 侯老二手腕一颠,刀尖就一抖,刀尖一抖,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落在他粗糙而干裂的手掌中。 温玉山平静道:“这块玉佩值一千两。” 侯老二淡淡一笑:“你们不是有骨气得很,不会再多给我一分?” 温玉山道:“玉佩是你抢走的,并非我给你的,况且,这也不是现银,我们还是没有违背原则。” 侯老二觉得他们怂了,笑道:“没有卵蛋的杂种,我抢的和你给的又有什么分别?钱和玉佩都在我手里,你们他娘的又能怎么样?” 温玉山又不说话了。 他丝毫没有因为被侮辱而动怒。 02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树缝,穿过半敞的镂空雕花车窗,映在熄灭的琉璃壁灯上,折射出梦幻的光彩。 此时太阳初升,林中空气清新,凉风送来芬芳的花香味。 回来时也一样被人蒙着眼。 矮个子将马车停在开花的铁树下,撮唇发出一声响亮的口哨,草木簌簌而动,很快又恢复平静,矮个子施展轻功,一眨眼就消失在草木间,似鸟投林。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驶得平稳,丝毫感受不到晃动。 楚鸣玉从车座底下取出一瓶西域葡萄酒,又拿出两个精致小巧的白玉杯,斟了两杯。 红色的葡萄酒盛在洁白的白玉杯中,红的更红,白的更白,十分好看。 他将一杯推给温玉山,自己小啜一口,满意地道:“好酒,好马,好小方。” 温玉山道:“和小方有什么关系?” 楚鸣玉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喝酒?” 温玉山道:“因为你现在才想喝。” “不不不。” 楚鸣玉轻轻晃了晃手腕: “因为那黑衣侏儒赶车赶得不好,若我喝酒,酒就会洒到我的手上,小方赶车,我就算躺着喝也没什么关系,你说他是不是好小方?” <
> 温玉山点头:“是好小方,只怕世上再难找得到像他这么好的车夫了。” 楚鸣玉道:“这世上三百六十行,只要肯专心,肯苦练,也会成为专家了,专家总是比较能赚钱的。” 小方月银一百二十两。 他赶的车实在太舒服,太平稳,坐在车上就像睡在自家大床上一样舒服,曾是大家族里花重金聘请的车夫。 他大概是第一个靠赶车也能发家致富的车夫了。 今日是乞巧节,街上挤满了人,连去大街对面的清心茶馆喝杯茶也得挤一炷香的时间。 人挤人,马车却一路通行无阻。 众人看见这样华丽的马车,生怕撞着碰着要赔钱,纷纷往两边挤,让出一条路来,突然有个脏小子滚到车前来,但这不过是道小插曲,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