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琦坐在伯特利医院的长椅上,脑中不断重复着石院长的话:“方小姐,你寄去美国的血液样本报告已经出来了,证实你患的是一种罕见的免疫性疾病,以目前的医学无能为力。如果你现在立即去美国接受最好的治疗,也许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但要放弃治疗,不会超过三个月。”石美玉同情怜悯地看着这个美丽年轻的姑娘。
耀琦怔怔地望着天空,翻卷着的黑云夹杂着几声闷雷,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而至。
——
茵茵草地上,一场西式婚礼正在进行。每个人都笑得无比灿烂。身后的一栋三层高的西式小楼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非富即贵。草地的另一边坐着两个小朋友,他们都是被父母带来参加婚礼的。男孩穿着合身的小西装,打着红色的礼结,女孩一身白纱裙,像个公主。
“阿治,再过十年我就可以嫁给你了。”九岁的耀琦仰起头一点都不害臊地笑着说。
十岁的韩治性子早熟,安静俊秀的小脸微微有些窘,他点点头,语气却十分坚定:“好。”
两张同样稚嫩的脸,一起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有水滴落在她脸上,一滴······两滴······三滴······耀琦从美好的过往中转醒。她愣愣地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雨珠拼命往她身上落,下雨了吗?一个路过的护士将她拽到廊檐下,语带责怪,她只是无力地笑了笑。
阿治还在英国念,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永远离他而去,他会如何?
一年和三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多活一天,他的回忆就多一分折磨,多一分痛苦。也许迟一天知道,痛苦就少一点,伤痕也会少一点,最终会有痊愈的一天。
耀琦还是选择了瞒着韩治,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恶化。两个月后,她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住了,韩治也觉察出来什么,于是耀琦写好了一封信送到了龙羽手中,然后很平静地告诉了韩治自己的病。韩治什么都没说,放下电话,坐上了最晚的班机,第二天就回到了sh他还是没说什么,带着耀琦就去了英国。耀琦没有拒绝,由着他带自己去英国、美国。
她知道,再不让他做点什么他会疯的。他们几乎去了所有的医院,但耀琦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时刻,她的很多器官开始衰竭······
耀琦靠在韩治怀里,呼吸粗重,声音却微弱的如同清晨的薄雾,似有若无:“阿治,带我回sh吧,我想回家。”
韩治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他的喉咙抽紧,又干又涩的说不出话来。
今年的sh特别冷,一场雪连着一场雪,覆盖了天地,绵延似群山。
方家的庭院里,漫天飞雪,洋洋洒洒。穿上银装的桂花树下,耀琦缩在韩治怀里。她的脸白得似雪,身体冰凉,但她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身体好轻,轻到就快要飘起来了。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锥着韩治的心,千疮百孔却感觉不到痛。
耀琦强迫自己清醒一些。她的笑容白得透明,不再光华流转的眼睛变得暗淡空洞,她的声音时断时续:“阿治,五岁那年,我突然想吃桂花糖,非让你去摘桂花,你说太高了,我就闹脾气,你只得去爬树,没想到还真让你摘到了满满一口袋,我在下面欢呼跳跃,你回头冲我笑,不留神就摔了下来,把腿给摔折了,可你一点也没怪我,还哄我,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决定长大后嫁给你。”
她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唉,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我一定让你再给我摘。”韩治的手轻轻拂上她雪般冰冷的脸,他想安慰她,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努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耀琦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阿治,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一阵风吹散了她的话,飘飘忽忽的似叹息,似不舍,似遗憾······
雪没完没了地下,一层一层的将他们覆盖。耀琦的身体变得僵冷又变得柔软。
耀琦不冷,韩治也不冷,他的心白茫茫一片,无悲无痛。
韩浩的眼睛有一点雾气,他的声音干哑低沉:“他们在院子里呆了三天,我和九爷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回到sh等找到他们的时候,我腿一软就跪在了雪里。他们已完全被雪冻住,阿治几乎已没有生命迹象。sh最好的医生抢救了两天,他还是昏迷。我以为他就这样和耀琦一起去了。九爷拿出一封信放在昏迷的阿治胸前,只说了一句,'这是方耀琦给你的东西'。两天后阿治就醒了,他再没提耀琦,非常配合医生。从那以后,他变得越发得谦逊温和,嘴角的那抹温暖几乎让我错觉,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耀琦,还是真的放下了。直到昨晚,我才知道他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过身看向月晓。
“你——”韩浩一脸错愕,气急败坏地看着月晓用他的素锦床单在抹脸,那一大块可疑印渍,韩浩既恶心又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月晓毫无愧疚地抹干净脸,抽噎着说:“他只是藏的更深了,哦对了,那封信里说的什么?”
韩浩答得很干脆:“不知道,九爷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只知道是那封信让他又活了过来。”
“那月仪······?”月晓微蹙眉,她已猜到了原由。
韩浩点点头,惊叹道:“是啊,她和月牙相像的如同双生子。”
“那可不可能······”
“不可能。”韩浩打断她一口否决,“耀琦和我们一起长大,她父母如今还健在,从未听说过她有双胞胎姐妹的事。”
月晓垂头丧气地想,大概她真是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
韩治的手轻轻摩挲着桌面的一封信,动作爱怜地像在抚摸他最心爱的人。他的眼睛灼热似火,却又迷离如星。信封上娟秀工整的钢笔字——阿治亲启。这封信他看过无数遍,却依然平整如新。每当他无力支撑时,他就会再一次打开它,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颗药,能暂时压制住那疯狂绝望又痛苦煎熬的心。
耀琦坐在桌前,一张信纸平整摊开,握着钢笔的手已觉吃力,她每落一个字心都会抽痛一下。
阿治:
我很矛盾,我想让你看到这封信又不想让你看到。我和九爷说了,等我走了,如果你能从悲痛中走出,那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但若你意欲追随,那它就会被送到你手中。现在你懂了吧,你能看到它,说明你爱我至深,愿意和我同生共死。但爱越深痛越深,活着的那个恰恰是最可怜的那个,所以我不舍得让你看到。真的真的很矛盾,是吗?
阿治,我很不甘心,我才19岁,就要离开了吗!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事没做。所以阿治你要带替我走我以后的路,我没看过的你要替我去看,我没吃过的你要替我去吃,我没经历过的你要替我去经历,人生百态,我要一一尝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你要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阿治,在你经历的旅途中,如果遇到好的姑娘,记住一定要与她携手共行。因为,只有你的生命圆满了,我才会圆满。
耀琦亲启
韩治一遍遍读着信,他原本狂乱迷惘的眼睛渐渐趋于平静。他的指尖轻轻触碰耀琦工整清秀的字迹,唇角轻扬,是啊,这才是耀琦,他的耀琦。
寒月晓回到房间,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她没想到那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男子,内心竟藏着那样刻骨的过往。月晓不由想到自己,一觉醒来,人面全非,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对龙羽,她有动心,但她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会如何?自己就真的不能回去呢吗?还有韩治,没有耀琦的陪伴,这条路,他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