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让我好找。”来人面上带笑,身披一件墨狐大氅,“我说怎么处处找不到皇兄的影子,原来是和美人共享一处。” 云幼清顺着声音望去,撞进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那人也在打量着云幼清,但他的神情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冒犯。 “在下北凉七皇子,赫连雪。”那人微微弯了弯身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老七。”赫连雪口中的六皇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非常碰巧的往前挪了一步,正好隔绝开了云幼清和赫连雪交融的视线。 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也够云幼清认出来那赫连雪正是前世自己濒死之时,乘着枣红色骏马飞驰而来之人。 只不过云幼清还是没弄明白前世就存在的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明明长了一张不染凡尘的脸,却为何是一副风花雪月的模样? 云幼清不明白,也不费心神去深究,只是觉得那样一副仙人般的好皮囊有些可惜了。 赫连雪低低地笑了几声,轻轻地拍了拍他六皇兄的肩头:“皇兄忍心看美人继续受冻吗?” 经过了赫连雪的提点,那人如梦初醒,赶忙脱下了自己的大氅将云幼清裹了起来,抿了抿嘴,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告诉云幼清自己名字:“我叫赫连礼,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的芳名?” 云幼清低垂着眼避开了赫连礼灼热的目光,半阖着双眸,轻轻吐出三个字:“云幼清。” 赫连礼像是被那饱含水雾的美目迷惑了心神,半晌都舍不得挪不开眼。 最后还是赫连雪以宫宴即将开始为理由把赫连礼拽走了。 “哎。”云幼清叹了一口气,披着赫连礼给她的墨狐大氅立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看着赫连礼和赫连雪离去的背影,云幼清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自己。 一股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云幼清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和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方式告别了,虽说她并不留恋这皇宫的一分一毫,但是有些人还是割舍不下的。 云幼清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有些踉跄地往她的芙蓉堂走去。 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没有留在沁梅林的必要了。 或许是那还未根除的病气作祟,云幼清的头昏昏沉沉的,这让她走的很慢,银装素裹的大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 宫里的消息传的很快,云幼清还未回到自己那清冷的寝宫在路上就听到了宫女太监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那北凉的六皇子看上了咱们的五公主,说是要娶她做皇子妃呐!”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狐媚子手段让别人看上的她,和那个叫素荷的宫女一样不检点。” “据说皇上听了以后,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同意了和亲。” “能不同意吗,那些北凉人说了,这次和亲可保三年休战呢!” “这么一说那五公主还有点价值,不过也真是便宜了她,皇上赏了她好些东西。” 这几人聊的投入,就连云幼清从他们身旁走过都没发现,或许发现了,只是不在意。 云幼清并没有理会那几人的出言不逊,毕经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她竟不知自己竟然还有可以令两国休战的价值。 走过了脚下的石子路,就可以看到芙蓉堂那暗沉的宫门,此时竟有不少太监宫女往里面搬着数不清的赏赐。 立在那不同于往日萧索的宫殿一侧的是红着眼的素荷,还有沉默不语的柳春回。 云幼清有些心虚,低着头走到了素荷身前,而后便任由素荷拉着自己来到了素荷她那依旧冷冷清清的房间里。 “公主,你可曾记得你教过奴婢一句诗?”素荷的声音满是哽咽,“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奴婢没读过,甚至不识得几个字,记不住那些大道理,唯独记住了你这一句话!” “可今日。”素荷的眼泪已经决堤,“可今日,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公主你这是羊入虎口啊” “素荷,我这是在为我们谋生路,与其困死在这大朔的皇宫里,还不如去和亲谋求一线生机。”云幼清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素荷的手。 冬天的到来让素荷的手布满了冻疮,云幼清轻蹙眉头,想要唤来那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柳春回给素荷看一看手,将要开口却让素荷抢了先。 “柳春回,你给公主好好看看,先前的病还未好,今日又冻了这么一遭,千万可别留下什么病根儿。” 素荷说完后并没给云幼清开口的机会,抹了把脸上的泪便夺门而出。 <
> “素荷!”云幼清没抓住素荷的衣角,愣愣地坐在那瘸了腿的椅子上,看着素荷的背影越来越远。 那种孤零零的落寞的感觉又出现了,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捧沙般从云幼清的指缝间滑下,就像是指尖那拈不住的一缕风。 “公主,微臣先给你把把脉,也让素荷先自己静一静。”柳春回面上也没了往日那腼腆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惨淡的愁云。 云幼清点点头:“柳春回,你记得给素荷手上的冻疮也开几副药。” 柳春回应下后又,把好脉,开了几副药也走了。 素荷破败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云幼清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没了送赏的宫人的喧闹,芙蓉堂又恢复了往日静悄悄的样子。 “或许我应该休息一下了。”云幼清揉了揉自己昏沉的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云幼清看着和自己寝宫格格不入的各类赏赐只觉得讽刺,先前皇帝对她不闻不问弃之如敝履,如今她有了用处倒是对她极尽殷勤。 她曾经的夫子季林告诉过她,这天下人大多只能食可饱腹,只是在当今圣上的统治下民生越发差了。 这天下大多都是苦命人。 夫子因他人弹劾,前几年已经乞骸骨,不知如今过的如何,若是在和亲之前能再见一见夫子就好了。 一想到这满屋子的赏赐都是搜刮百姓油水得到的云幼清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犯恶心,不愿碰那看起来十分暖和的锦被,而是裹紧了她那已经开始露出棉絮的破旧的被子。 “若是这满屋赏赐可以换成点钱财或是粮食分发给百姓就好了。”云幼清这样想着,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云幼清梦魇了。 梦到了上一世她三皇兄云瑾的生母苏美人求到她面前,想要让她代替云瑾去北凉当质子。 当时七岁的云幼清同意了,因为那位长她两岁的皇兄是整个皇宫里唯一对她好的兄弟,其中或许也有他同样出身低微的原因,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毕竟云瑾对云幼清的好是真真切切的。 苏美人向来看不上云幼清,可那次却是放低了身段,极尽哀求。 于是小小的云幼清来到了皇帝巍峨的宫殿之前,想要去求一求那位天子,让她去北凉,让她的三哥哥留下。 可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那里的宫人赶了出来。 再见到苏美人时,那位向来还称得上的得体的娘娘披头散发,瞪的十分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尖尖长长的指甲指着云幼清,只会歇斯底里地重复一句:“你还我皇儿,还我皇儿!” 云幼清看了一眼被苏美人宫里的人按在地上的素荷,又看了看那尖尖长长的指甲,心想,还不如让这指甲戳破我的喉咙。 匆匆赶来的云瑾平息了苏美人的怒火。 云瑾说,他不怪五妹妹,北凉要的是皇子,就算大朔皇帝同意了五妹妹替我去,北凉人也不会同意的。 云瑾还说,清儿不怕,五年之后皇兄就可以回来了。 于是云瑾在一个料峭春寒还未消的早春乘上了去往北凉的马车。 却殁在了回大朔前夕的一秋。 云幼清明明没有见到云瑾最后一面,却可以在梦中看到他缠|绵病榻的样子。 面黄肌瘦,哪里还有曾经温润如玉的样子。 梦中云瑾干瘪的嘴唇一开一合:“清儿,不要来北凉,答应皇兄不要来。” 云幼清没应,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云瑾眼中最后一点希冀也没了,慢慢地闭上了眼。 “皇兄。”云幼清终于忍不住扑到了云瑾床边,“皇兄,你睁开眼看看清儿啊,看看清儿” “公主,你怎么了,公主,公主!” 云幼清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可梦里的种种情感却在心头挥之不去。 思念,愧疚,以及对北凉的恨。 看着眼前焦急的素荷,云幼清压下眼泪,却藏不住声音里的哽咽:“素荷,我好想三皇兄,我好想他,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素荷坐在云幼清床头,轻轻把她拥入怀中,就像云幼清小时候那样,缓慢又轻柔地拍着云幼清的背:“这不是公主的错,要怪就怪” “哎,算了”素荷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话头。 “苏美人也是,明明不是公主的错,她却一面也不让您见三皇子,只说三皇子从北凉回来留了病根,时常害病
” “三皇兄他还活着?”云幼清愣住了。 素荷听后忍俊不禁,戳了戳云幼清的额头:“公主这是做噩梦了,三皇子活着好好的呢!只是从北凉回来之后一直病弱,不过又在咱们大朔调养了这么多年,想来应该也好很多了。” 云幼清重生一世,在她来之前的事情却有了改变,不知是哪里出了偏差,更不知对以后有何影响,但云幼清并不想思考那么多,只要云瑾还活着就好。 “素荷,你原谅我了吗?” 素荷闻此没好气地拍了云幼清一下:“奴婢又怎么会真的怪公主,只是埋怨公主轻贱自己罢了。” “嗯。”云幼清把脸埋进了素荷怀里。 “奴婢去看看药好了没,公主这次可要好好吃药,莫留了病根儿。” “嗯。”云幼清应了一声,却没放开环抱着素荷的手。 “好好,先不吃药,先吃饭吧,御膳房送来了好些吃食。” “我不吃那个,素荷你早晨给我的包子还剩一个,我吃包子。” “那我去给公主热一下。” “嗯。”云幼清终于松开了手,放走了素荷。 趁着素荷去看药,热包子的功夫,云幼清又偷偷下了床披上了大氅溜到了院子里。 她今日还没好好看看这场雪。 冬天的夜总是到的很早,也许也有云幼清睡得太久的缘故,此时竟已是暮色四合。 雪停了,院子里掉光了叶子的树细瘦的枝丫遥遥指着天边的几颗星子。 云幼清看得出神,连宫殿门口突然出现的人都没注意到。 “外面冷,快回去吧。”赫连礼本想再多看一会云幼清,可一想到云幼清纤瘦的身形便改了注意,“我明日再来看你。” 云幼清这才注意到有着北凉人高大特征的赫连礼,以及他身后似笑非笑的赫连雪。 看着二人一副要目送她进屋的样子,云幼清只好福了福身,行了礼,道了谢,回了寝殿里。 不多时素荷也端着药和包子出来了。 药虽苦,可云幼清也明白此时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便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了。 素荷此时似乎也是来了兴致:“公主可否给奴婢说说北凉那位六皇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回答素荷的是云幼清漫不经心慢悠悠的语调:“他呀,你明天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