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纠结有心或无心,怀疑或相信,还有意义么?
没有意义。
众口烁黄金。
至强,则人言不可畏。
他无需剖白解释。
四周人声鼎沸,他却浑然不觉,像沉入了极深海底,只和满天坠落的星子作伴。
直至一道清泠泠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近旁的阮雪音:
“世间多风雨。站在这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更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只愿今后无论何种境况,君上都能记起今夜宁和璀璨,相信日升月落自有时,尽人事,心安宁。”
像一颗石子悄无声息落湖心。因为太轻,不闻声响,湖面上却已经涟漪四起,经久不散。
他心里升起一种奇怪感觉,从未有过,非常陌生。他再次转头看她,见她虽在对自己讲话,眼睛却始终看着夜空中如雨般坠落的繁星,容色依然沉静,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确也算自言自语。
适才筵席上,每个人献礼时都说了祝词,那么她势必也得说点什么。她不会讲那些话,亦觉得俗气,来的路上为难了许久。直到满天星子坠落,她看着寂静夜色,忽想起自己四岁便离开崟宫进了蓬溪山,转眼便是十几年。
十几年山居生涯,除了读观星,帮老师打理药园,她没有干过别的。她很少去想学了这一身本事、看了这许多,以后要用来做什么。她只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得到了快乐。
那么此时此刻,便是那些山居岁月里她偶尔会想到的“以后”么?来到霁都,入了祁宫,做了夫人,站在顾星朗身边,替老师借一样东西。
然后全身而退,返回蓬溪山,继续读、观星、打理药园。
真的就是这样,可以只是这样么?
长夜漫漫,不见前路。
她看着那片飞速流动、璀璨至极的星空,心想这世上每个人终归都孤独。孑然而来,历事炼心,最后孑然而去。
能如老师那般,有几件喜欢的事可做,清静度一生,已经很好。
但顾星朗这样的人却没有这种福气。他或许能享尽这世间一切璀璨繁华,却难获内心安宁,甚至自出生起便同最平凡的人间温暖道了别。
这就是皇家哲学,君王宿命。可惜了,若非顾星磊离世,他的人生本该是另一幅图景。
然后她说了这番话。
她看着那些星星,最后六个字亦是在告诫自己。当顾星朗转头看她时,她隐隐感觉到了;待她也转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重新望回那片星空。
他的侧脸很好看,比正脸还好看,眼眸跟那些星星一样亮。一个男子,竟也这么白。霁都水土果然好。
四周纷纷扰扰,赞叹议论声比先前更大。但对于站在明光台最前方,最接近那片繁星的他和她来说,此刻却异常安静。
他们各自浮沉在自己的心绪里,只和那些飞星共鸣。但又在某一刻,因为一些话,达成了某程度上的相互理解。
没由来的心意相通。
以至于这漫天星光下,仿佛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周遭人群,一切嘈杂,都不存在。
人声鼎沸中,宁王似观星有感,再次扬声诵起适才没诵完的那首《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