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商的伤好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她找老板预支了工钱,本想买口薄皮棺材但钱不够只能买一张草席,又到乱葬岗从一堆腐烂的只剩白骨的尸体中,找到没有头的衣着熟悉的老乞丐已经腐烂的几乎只剩白骨的尸体,裹进了草席,用铁锹挖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只是老乞丐的头挂在城墙上,太高了,她够不到。
后来,虞商依旧像以前一样在肉铺里当伙计,干着力所能及的事领着极少的工钱,那些相信老乞丐是劫匪同伙的人把对老乞丐的厌恶转移到她身上,每每她出去不是被啐一口唾沫就是溢于言表的厌恶的白眼。
有一天,她突然听说姓张的那家乡绅大户被灭门了,全家上下一两百口人被杀了个一干二净,从那以后好长时间城里都没有再来过劫匪,安生了许久。
又过了一两个月,来了京里的大官,说他们这里盗匪猖狂说要来治匪,再后来,那大官说他跟劫匪里应外合沆瀣一气,联手搜刮民脂民膏一同分赃,然后处死了县令。
就在县令死了的第三天,虞商在后院洗猪蹄,突然老板娘急急忙忙的跑来抓着她塞进了羊圈的穰草垛里,说,“不想死就别出声!”
虽然看不见,但虞商可以听的见,肉铺里来了许多人,叮铃咣啷的一顿响还有严厉地呵斥声,他们带走了肉铺的老板夫妇和那两个伙计。
虞商在穰草堆里一动不敢动,就这样呆了一天直到晚上才敢出来,铺子里被搜罗了一空什么都没剩下,可眼下是晚上她也不能去大街上找东西吃,只好硬撑了一晚,等第二天把衣服浇上水又在地上踩了几圈,脸上抹了泥扮作乞丐的模样出去想讨点东西吃。
可是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一点东西也没要到,还挨了顿打,“就是这个小畜生和那个老畜牲,跟劫匪一个鼻孔出气,那咱们宰着玩,小畜生,要不是这街上城里的人心善舍得给你一口饭吃,你跟老畜牲能活到今天!”说着又上前狠狠踹了虞商两脚,一旁的一个女人看不下去了,拉住了他,“行了,她才几岁……”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一手推开。
“臭婆娘滚一边去,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指着老子挣饭吃,你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还敢替这小畜生说话,看我不打死你!”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着男人的□□不少都翻了个白眼,“这李牛什么鸡毛破事都都往婆娘身上泼,自己一年到头赚不了仨瓜俩枣,又好吃懒作,没事还打女人,什么东西!”
“谁说不是,生的两个丫头也叫他给卖了,卖的钱全都买了酒一点家用都没补贴上,还整天吆五喝六的!”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跟我说一遍!”李牛听到几个人议论他顿时瞪着眼睛,眉毛竖起,顿时那几个人不说话了,悻悻离开了。
女人被打的惨叫连天,周围人纷纷露出同情的身上,有出言喝止的,也有劝的,也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但唯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虞商见状本想离开,可就在快要走出人群的时候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四周的人低头看她,眼中厌恶中透着嫌弃就是怜悯中带着冷漠。
虞商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回走,半路上遇见之前施舍给她烧饼的烧饼摊老板,这次他又给了虞商两个烧饼,只是摸着硬硬的,闻起来也有点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东西,以后别再来我这了!”
老板夫妇被砍头了,罪名和县令一样,跟劫匪串通一气祸害百姓。砍头的那天虞商就在现场,就在台下,血明明没溅在她身上但虞商却觉得身体被滚水泼过一般,滚烫滚烫的!
她把老板和老板娘的尸体从乱葬岗拖出来,把他们的头也找回来,又偷溜进肉铺里拿铁锹,想起来上次半夜的时候她起来上茅厕好像看到老板在埋什么东西,因为当时她困得睁不开眼也没多问。
虞商走到那个地方,开始挖,没挖多久果然挖到了一个包袱,里头好多金玉首饰珍珠之类的,虞商蹲在地上看了半晌,又把包袱原模原样的埋了回去,然后跑到老板夫妇房里,翻遍整间房凑了几钱,拎着铁锹跑了出去。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挖坟挖墓是个巨大的体力活,一晚上过去她才不过挖了一个勉强到自己腰间的坑,要装得下老板夫妇两人的墓虞商整整挖了两天,然后又去买草席,但卖草席的老板不卖给她还说再敢来就打断她的腿还踹了她几脚,于是虞商只好去偷,偷了就跑,拼命跑,一直直跑到城外,到了坟地,把两人裹在里头埋进了坑里,又找了个木片插在坟头。
做完了这一切,虞商在城外买了几个饼回到城里偷溜进了肉铺,黑漆漆的院子里空荡荡的,羊圈里的羊被牵走了,肉也没了,之前没洗完的猪蹄泡在水里散发着阵阵恶臭。
老乞丐死了,老板夫妇两人也死了,白日里听人说那两个伙计被当成了从犯要发配什么苦地方当苦力,大概也是活不下来的。
虞商觉得好累,哪怕之前当乞丐都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院里有一口水井,她站上去又下来,下来又站上去,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身边的一切好像都是假的,就好像是梦一样,或许死亡可以从梦中醒来,可她又不敢。
在井边徘徊了半日,最终回到了屋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
虞商包了两件干净的衣裳把,把土里的那个包袱挖出来拿了几颗碎金子和十几钱,又把碎金子裹上泥巴装在小布袋里用细麻绳挂在脖子上。
她该离开这里了。
“劫匪来了!”
“快跑啊!”
就在她想要溜出门的时候,外头突然杀声震天!
马蹄声,刀枪碰撞的金铁铮鸣声,惨叫声,哭饶声,乱七八糟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听起来只觉让人毛骨悚然,恍若人间地狱。她没敢再出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音终于消停了下来,两天后,虞商才赶溜了出来,大街上一片死寂。
大街上到处弥漫着浓得可以凝结的血腥味,地上墙上门上猩红点点,她站的这一片地方是已经清理过的,前头不远处地上叠着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几个穿着官兵衣裳的人把尸体搬到板车上,拉出城。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段时间见尸体见的多了,走在密密麻麻尸体的街道上,内心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早秋的风温暖中透着凉意萧瑟,路边的野草树木透着枯黄,提早一步露出了衰败。
突然虞商的裤脚被人拽住,低头看是一个人,身下已满是血迹,背上的伤透骨外翻,而这人正是当初在破庙里跟她和老乞丐抢穰草柜子,后来又追张姓女子加入劫匪帮伙的那个乞丐。
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簪子,那簪子她见过,就是之前她和老乞丐出去办事碰到那张姓女子头上簪的,因为样式别致所以她记得清楚。
“求……求你帮……我个忙,帮我把这些东西放到那座坟前!”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把手里的油纸包和这个簪子放到一里地外的一个叫王姮的人墓前。
“我,如今……也活到头了,劳烦……小友帮,我把,把糕点……和簪子放到家妹……墓前,也算……我……这个兄长……尽了最后……一点心意。”
“你告诉她,她的仇……兄长给她报了,张家满门……还有……新来的那个……也姓张的狗官……都给她陪葬了。”
说完乞丐就断了气,死在官道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