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攸也不去拍身上的灰土,倏忽拔剑,清啸一声,沉重的剑尖微微颤抖,直指着赵珋。然而他双目却亮晶晶盯着萧图,轻笑道:“姓萧的,我还是不是小兔崽子?”
赵珋惊道:“你是谁?”
萧图颇为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两眼放光,笑起来道:“好小子,你倒记仇——他在外头么?”
秦攸唇角一勾,并不答他。见赵珋已经在蒲团上软成一坨,慢慢收了剑,道:“你还指望那些黑火药么?不用惦记了,引线都叫雪臣哥哥剪了。”
赵珋慌张道:“全恩呢?”
“你那个点火的小太监?捆在地道里尿裤子呢。”
赵珋虽有些失神,却也并不如何颓丧,怔了一会儿,冷冷瞧了瞧萧图,道:“好了,你的援兵来了,要弑君谋反么?来啊。”
秦攸神色怪异地望向萧图,萧图闭眼揉了揉眉心,道:“小六,我陪你玩这些年,实在已经够了。”
“……什么意思?”
“圣上安心做您的皇帝——至于他,要去做他想做的事了。”此声一出,三人霎时一齐望向殿门口。阮雪臣灰头土脸,喘了几口,望着他们,道,“别说了,这里不宜久留。”
那两个犹然四肢无力,秦攸略扫了扫这两人的身量,先将萧图拉到自己背上;阮雪臣瞧着赵珋,叹了一声,只好进去背他。赵珋见了那骇人的肚子,只觉触目惊心,看了一眼,忙别过脸去。
雪臣抬腿却没跨过门槛,扶住门框,又跨了一次,身形忽然晃了一晃。萧秦二人脱口而出:“怎么了?”
雪臣抬臂挡了挡小腹,皱眉道:“没事。先出去。”
赵珋垂着眼睛,小声嘀咕道:“来不及了。”
萧图秦攸全不当他一回事,着急向阮雪臣道:“你自己走,我们自会弄他出去。”
雪臣却不知为何心头咯噔一声,顿了一顿道:“圣上何出此言?”
“就是全恩不动手……也会点着的。时辰一到,机括自动。”
秦攸脸色一变,剑哐啷出鞘,横在赵珋颔下:“还有多久?”
不待赵珋开口,萧图沉声道:“不到半盏茶。确实来不及出去。”
阮雪臣扶住一边的椅背,喃喃道:“难怪我觉得那些引线有问题……总弦在何处?”
秦攸狠狠将剑抵紧了赵珋:“总弦在何处!”
赵珋抖着唇,道:“就,就在佛龛里,半寸粗……你拿什么剪开。”
秦攸二话不说就往佛龛那头走。萧图厉声道:“别傻了!抱他出去!能走多远算多远!”
佛堂中一时死寂。在自己微不可闻的喘息声中,阮雪臣仿佛听见了那尊铜佛背后的细微声响。
他已然有些恍惚,盯着它不语。
心念急转之间,灵窍乍现。这不过是一线云开月明,虚妄如他腹中的那块肉,没有半分实处,叫人哪里肯信。
阮雪臣木呆呆道:“萧图……那个玉虱子,在不在?”
萧图一怔,道:“狮子?啊……你送我的虱子?”
几缕墨绿的丝线捻成了绳,那只碧盈盈的小东西挂在上头,被秦攸依言从萧图怀中抽了出来。
时间所余无几,秦攸想也不想,举剑割断了,放到阮雪臣手心里。
雪臣只看了它一眼,骤然攥紧了,低声道:“要多少,有多少么……秦攸,把它捏碎丢进佛龛里,快。”
匪夷所思到如此,秦攸也未多问半个字。惟有立在佛龛前将指尖捏紧的时候,发现那玉石似的质地竟如水上浮沫一般倏忽破了,才惊讶得抬了抬眉毛。
阮雪臣望着他将手伸进去,忽然没了气力,一手捂住隆起的小腹,缓缓坐倒在椅上。
屋中四人再无一言,愣愣地听着。只因这须臾间,沉闷的水流声在空空如也的金砖下传遍了整个佛殿,而后又窸窸窣窣地往下爬去。不知所来,不知所往。
尾声
“那一场雨,来得也奇。不过一日一夜,居然就把大内给淹了。”
“谁说不是呢……凌前辈,我听说,宫里的冰窖都给泡得毁了,今年的琼林宴啊,那些新进士,只怕吃不到御制酸梅汤了。”
他们前头一排,并肩坐着两个男子。一位恐怕是病人吹不得风,戴了帷帽,周身罩下青纱;也不晓得生的什么怪病,腹大如鼓,行止很是不便的模样。
他身边的一位眉目俊朗,几可入画,懒洋洋摊手摊脚坐着,在那人耳边低低笑道:“他胡说。张达信上讲,冰窖虽毁,酸梅汤还是有的。只可惜了地下那些火药,都浸得湿透了。”
“可惜?可惜没有死在里头么?”
萧图笑嘻嘻伸手进那纱帷里去摸他肚子:“那也是同你在一处。粉身碎骨,也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阮雪臣斜他一眼:“若是我跟秦攸不赶到,你就和你那好表弟‘他中有你,你中有他’了。”
萧图不禁抖了一抖,道:“那自然还是如今最好。”
“话说,你原来……还与京中暗通消息么。”
萧图笑道:“怎么叫暗通?那小子多年随我历练,也算半个兄弟。当夜若不是我爹跟张达带兵接应得妙,咱们要痛痛快快出京,也没有这样容易。”
“好罢。可你不过是来看武林大会,何必穿得这样招摇。”
“呀,我如今是风流巨贾,就该有个巨贾的样子。小阮,我到今天才知道,替赵家白忙活了十几年,赚他一个倒霉王爷,还不如行商来得实惠。天下奇珍,往日都要人家自己捡剩下了,才当宝送给我,如今哪一样不得从我手上过。再说了……还不是你非要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