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5月1日刚过,卢利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生了一场病,最初只是小小的感冒,有点低烧,卢建国以为孩子只是热伤风了,没有当回事,但很快的,病情就开始恶化起来,一周的时间,高烧不退,他高挑的身材本就显瘦,这会儿更是小脸枯干焦黄,如同一根脱过水的竹竿了。
卢建国两年前妻子去世,他又当爹又当妈,拉扯着儿子,父子两个相依为命,感情非常好,现在儿子患病,却坚强的不喊不闹,更是让他这个当爹的心如刀绞一般!带着儿子去总医院看过,退烧针打过,但只能起到几个小时的退烧作用,药效过去,又是烧得人事不省!
1982年,很多人熟知的广谱类抗菌药还没有问世,只有一些黄霉素、土霉素之类的消炎药,但这种药对脏腑的刺激很严重,特别是黄霉素,吃过之后,会引发非常严重的胃部反应,吐得昏天黑地,把卢建国吓得再也不敢给儿子服用了。
卢建国是个很有青气质的家伙,而且很好学,在他和妻子带着年幼的儿子,从东北的知青点返回市里之后,便开始了辛苦的求学路,在那个知识无用论调大行其道的19年,市里刚刚出现一家成人夜校,他就报名参加学习了。
在卢利前世的记忆中,多年之后,爷俩坐在一起聊天,卢建国坦诚,那是他这一生最困难的时期,首先是妻子生病,虽然也有娘家人帮衬,终究是他这个做人老公的,要付出十倍、百倍的时间和精力;然后是他的工作和学习。他工作的地方是在一家机械厂做工人,以他的堂堂的相貌和接人待物时的谈吐,厂子里几番想提拔他进到销售部门,但因为家庭情况的特殊性,又数次拒绝了厂领导的好意。
一直到82年,他的妻子去世已经两年多,孩子逐渐长大,他在夜校的学习也进入到了三年级,功课不像最初时候的那么紧张,厂领导旧事重提,而且给他调了半级工资,更向他保证,到销售部之后,最多一年时间,再给他调半级工资。说实话,卢建国有些心动了。然后就在这时,他和妻子唯一的骨血,染上了不知名的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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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利痛苦的呻吟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小小,你醒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卢利精神一振,愕然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卢利的眼中瞬间落下泪来!是爸爸,他不是死了吗?08年的时候,大面积心肌梗塞,不等家人到来,就一瞑不视了。
卢利痛苦得几乎死去,他和父亲一起,相依为命的走过了十数年,爷俩感情极好,而那种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躺在床上,永远也不能回应自己的呼唤的感觉,如同深渊将他吞噬,在之后数年的时间里,都走不出心结!但……,
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惊讶得张开嘴巴,愕然打量着狭小的空间,记忆翻腾中辨认了出来,这是他和父亲位于ln路的小屋,面积不足9平米,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然后在头顶上方,穿入几根钢管,上面再放一张单人床床榻,另外一个人在上面休息,冬天的时候还好,到夏天,上帝啊,和钻入冒着热气的笼屉没有什么区别了!
“小小?小小?”卢建国有点发傻,不知道儿子这是怎么了,只是左顾右盼,抬头看天,怎么连句话都不说啊?
卢利咳嗽几声,用手摸着刺痛难忍的喉咙,他想起来了,这是当年的一次很严重的疾病,实际上病情很简单,只是扁桃体发炎,天知道,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生理卫生知识的他,连扁桃腺这样一个名词都没有听说过——别怀疑,那个时代的人,真的就是这样的!
但诊断失误,拖了一个星期才确诊下来,等到发现的时候,用医生的话说:‘这个孩子的扁桃体都化脓成了白色的了’!
之后连续注射了一个星期的双效(也就是盘尼西林)才得以康复,而现在,有了穿越后的身体,这点病就算不得什么了,事实上,只是这片刻的折冲,他就觉得,自己喉咙处那原本火烧火燎的痛苦,已经轻微到不可察觉了。
“小小?!”
卢利走到父亲身前,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着的人,这个给了他生命,抚养他、照顾他、教育他、帮助他、疼爱他,却等不及他孝顺一天的男人,清秀枯瘦的小脸上涕泪横流,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卢建国更害怕了,“小小,你是不是不好受?”
卢利抹了把眼泪,突然抱住了他,他真想不到,在08年那个黑暗的夜晚之后,他还能喊出这个简单的单词!“没事,爸爸,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真的?”卢建国有些尴尬的被儿子拥抱着,他很不习惯儿子有这么亲热的举动,半晌才拍拍儿子的肩膀:“真没事了?让我摸摸?”
卢利乖乖站好,任由父亲的手摸在他的额头,“呃,出汗了,脑门湿漉漉的,好像真的不发烧了?”
“可不是真的嘛。”卢利双目含泪,望着父亲,他比数十年之后年轻了很多,实际上,他的父母20出头就生下了他,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只有33、而已。而因为偏瘦,就更显得比实际年龄小几岁似的。
反倒是卢利,虽然论身高不逊于父亲,但若论长相,反而比乃父要好看得多,卢建国祖籍鲁省,生的方面大耳,不怒自威,不过这是十几年之后,生活状态得到极大改善,身体微微发福之后了,现在嘛,却稍显瘦削了一些。而卢利则不同,他的长相随乃母,更显清秀。
这时候,卢利忽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是怎么来的?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上手术台之前,麻醉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好像那会儿,自己就已经死了吧?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卢建国欢喜的在屋中打转,但房间面积实在太小,他身高腿长,两步就走了个来回,看上去倒仿佛是原地打圈圈似的,看上去好玩儿极了。“小小,想吃什么?”
“不用,我不饿。”
“哦,也对,你才退烧,这会儿吃不动,等一会儿给你买两个西红柿,做挂面汤……你等一等,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不等卢利反应过来,推开门,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卢利拦阻不及,只得罢了,眼睛在周围扫视一周,真是家徒四壁,啥啥都没有。床尾是一张木质梯子,床头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安着一支只在工厂车间才能见到的三折式工作灯,底座用螺丝钉固定,下面有电线和插座相连;头顶是几根铁管,深深地插入墙壁,然后安放了一张床榻,卢利随手拉过梯子,站上去,撩开床上的凉席和被褥,是三五张大团结和几张零碎的小票。
卢利苦笑着摇摇头,暗骂自己一声,旁的记不清,家里放钱的地方倒是从来没有忘记过!
家里没有女主人,卢建国又是个非常不善于理财的,家里的收入就放在被褥下面,父子两个谁有需要谁就拿。他把钱整理了一下,是元,这些钱在后世,可能连任何一个人口袋中的零钱都比不过,但在1982年,却算得上一笔很不少的款项了。
就这0元出头,可以买3瓶茅台酒、6瓶五粮液、22斤羊肉、23斤牛肉、33斤鸡蛋、6斤牛奶、93斤国光苹果、115个白炽灯泡、03斤大白菜!r购买力,堪称史无前例!
房门一响,卢建国兴冲冲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放着十几个青黄相间的西红柿,这会儿的西红柿可不是后世常见的品种,品相真是挺难看的,而价格,也是令人咋舌:5分钱一收。
所谓一收,就是用簸箕随意的在地上铲起来,有多少算多少——是的,这会儿的西红柿,可没有上货架的资格,汽车运来,都是随意卸在地上的。
但别看价格便宜、品相不佳,吃起来的味道却是顶呱呱的,卢利随手拿起一个,就着院子里的水龙头冲洗干净,狠狠的咬上一口!
果肉酸甜适中,清爽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嘴唇嘬了一下其中的果汁,如同含了一口沙冰,凉森森,甜丝丝,却绝不会让人觉得过度,“这才是地狱之果本来的滋味嘛!”卢利讷讷自语,“后世的西红柿算什么玩意啊!”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卢利摇摇头,敷衍的说道:“可能是我的病刚好吧,吃个西红柿,感觉特别香甜。”
“你病刚好,胃口软,少吃点凉的。”卢建国叮嘱了一句,又说道:“对了,明天能上学了吗?”
“呃……”卢利顿时语塞,这个时代在他看来,简直是处处黄金,他哪有心思上学呦,但他也知道,和爸爸说别的还行,谈及功课,那是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的——有一个极度好学的父亲,他做人儿子的,虽然很不以为然,表面上也不得不装装样子了,“我知道,爸,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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