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八两来得迟了些,一进门就听见里面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杨宝城怎么会死了!?”刘省三这一拳头差点儿把桌子捶碎。
张八两惊疑地呆住脚:“说什么?谁死了?”
晁荃如面容锁紧,但至少是冷静的。“杨宝城死了,日本人为此封锁了消息。”
“不是……你,既然封锁了消息,你又从哪儿知道的?”张八两说完就想起来刚才晁荃如去了一趟日本总领事馆。
果然,对方说:“丸元优子小姐告知的。”
“她干嘛告诉你啊?”张八两十万个不相信,嘴里也不客气,“那东洋婆娘不会是故意戏耍你的吧?”
“没有必要。”晁荃如双脚交叠靠在办公桌的桌沿上,抄着手臂分析道,“她没有必要撒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她图什么?”
“为了让咱们别再调查杨宝城的案子呗?”
晁荃如摇摇头。“日本人对此案幕后黑手的迫切程度不亚于我们。闭门阻塞消息流通对破案来说是死路一条。他们只是不希望我们先一步抓住那个幕后主使,丢了对杨宝城的控制,并不是要独揽专权。甚至,他们是希望能从我们这里得到更多线索的,不是吗?”
嘶,张八两抽了口气。确实,昨天那个青松公馆的阿部康介还有意拉拢他们哩。
“我刚才来之前特意去吴淞街走了一趟,总领事馆警察署的那班人态度确实有些古怪,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封锁杨宝城已死的消息。这事儿他们做不了主,一定是丸元次郎的意思。”
“呵,”张八两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讥讽道,“原来他们也知道丢人啊?”
这事儿传扬出去不得了,是重大失职,对驻留胶澳的日本警察大大不利,总领事馆也逃不了被牵连。胶澳商埠主权交接双方矛盾激化已久,从来都是日本人占上风,现在情况完全翻转。这可是个致命的炸弹,足够炸沸各方舆论了。对方不会放任事态发酵,坐以待毙。
晁荃如知道,丸元优子将此事透露给他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出手相助。她说服不了固执的丸元次郎,且已经预见到事情正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又不能直接违背父亲的意思报告给督办公署,所以才借着卖人情的台阶,故意告诉晁荃如。
当然,也不排除她是真的对他示好,或者,亦不希望他调查那个“阿静”而故意转移他的视线。
丸元优子和她父亲丸元次郎一样,都是不得到一箭双雕的结果就算亏的人。
不过对此事,她判断得没错,也只有像各方润滑油一样的晁荃如,才方便从中行事周旋。换个身份,寸步难行。
“要我说,虽然案子可能查不下去了很可惜,但杨宝城也是罪有应得。干脆啊,咱们就别管了,让日本人自己头疼去吧。非要从咱们手里抢人,活该!杨宝城要是好好地关在这潍县街派出所里,咱们断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在眼皮子底下自戕喽。”
晁荃如一愣,纠正张八两。“他不是自戕。”
“嗯?”
晁荃如与黑着脸的刘省三对视一眼,对张八两道:“你许是误会了,杨宝城不是自杀而死,他也不是个会自我了断的人。他是被人潜入牢中杀害的。”
好家伙,张八两万万没想到,事实比他想象得还离谱。
让他一时不知是该嘲笑日本人搬石砸脚的丢人,还是该感叹那杀人真凶的胆魄,抑或是此事的匪夷所思。
“溜进……牢里,杀人?”溜进日本人的牢里?这都不是“艺高人胆大”能形容的了。
张八两缓了缓心跳,才想起来问:“那个杨宝城,究竟怎么被人杀死的?”
“被吊在铁窗槛上,开膛破肚了。”
纸扎匠瞪圆了眼,仿佛那画面一下冲击到眼前。
“具体现场什么样,我没进去,也不知道。这些只是从优子小姐口中打听出来的,而她也是听丸元次郎说了两句而已,细节一无所知。”
“和久井泰雄现在像炸了毛的野兽一样,防范得很严,不好应付。”
这不奇怪。张八两一下就能想象到对方那火冒三丈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别说,他心里还挺爽的。
不过爽归爽,杨宝城的离奇死亡就头疼了。
他不是自戕……“那是被那个同伙给灭口了?”
晁荃如摇摇头。“很有可能,但也不排除别的。杨宝城被捕后,铃语的案子见报,杨宝城就成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关键所在。外面尚有不少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另有不少人想通过此事打压日方撤兵不撤警的嚣张。”
晁荃如的视线在办公室另外两人之间梭巡。“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后者为缘由,咱们三个人甚至都逃不出嫌疑。”
“放他娘的屁。”刘省三又是一捶桌板,震得晁荃如身子一动,“老子不屑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也能给那些狗东西狠狠一个教训!”
张八两也愤愤然,但他同意晁荃如的说法。“日本人可保不齐会这么想,狗贼的。”
“没错,所以和久井泰雄对我的百般防备也很合理。”
“可……”张八两挠了挠头,犯了难,“不进去看现场,怎么知道情况?怎么抓犯人呢?”
晁荃如早有打算,说:“让五岛满带我们进去。”
“地涌会?”张八两更弄不明白了。
晁荃如却不仔细解释,含糊道:“我手上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可以交易。你随我走一趟,刘巡长的话,就不好出面了。”
刘省三如何能不明白,可多少有些不甘。而且他对晁荃如这个浪荡子还有些许不放心。金刚怒目瞪过来,有几分威胁的意思,说:“我可以信任你吧?”
晁荃如接住了那审视,点点头。
“哼,”刘省三这才摆摆手,“事情要是搞砸了,你以后就不用在我地盘上查案了。”
晁荃如微微一笑,志在意满。“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