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鱼街十号有间的三进制宅子,那便是赫赫有名的沈府。
沈谷极看重风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寸一土都是他请高人算过的,光是修整改建的费用,当初就花了八千大洋。
沈谷论生意时虽然懂得审时度势与时俱进,但他骨子里还是个守旧的人。他觉得老祖宗的规矩历经千百年传承下来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撇开别的不说,光是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那些传统节日,在沈府就是大事。
今儿个立冬,他早早就叮嘱沈竹声平时再忙也就算了,今日必须休憩在家,阖家上下吃上一顿团圆饺子。
早早的沈竹声就爬起来跟着母亲和嫂子张罗这顿饺子宴。花厅一铺,全家女眷都围着那桌案走。她从小就被逼着学这些,即便不情愿,手下的活儿也做得利落。
晁荃如的电话打到沈府时,她正捏着五颜六色讨吉利的饺子皮,惹得满手是面。
母亲陈英兰可盼着女儿能早点成婚生子,别再搞些男人的活计,即便知道这两人只是挂了名的婚约,也高兴地推女儿快点去接听,好像嫁女一样。
沈老爷的表情相较之下就比较微妙了。说不上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嘴角一秒是弯的,下一秒又是垂的,就像晁沈两家的关系,玄妙不可言。
沈竹声看了眼报纸后面父亲的脸色,心中叹息,无奈地走向电话,从管事手中接过听筒。
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叨扰了。”
“那你还打电话来。”
沈竹声的回怼引来了母亲警示的咳嗽声,她赶忙把音量放小,才问:“有何事?”昨个晚上两人在医院里头才见过,她着实想不出晁荃如致电给她的理由。
“你今日可有安排?”
“午时在家用饭,下午约了拙丫头去给孩子们送饺子。”她如实回答。
“好,下午我去找你们。”晁荃如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就做了决定。
沈竹声对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多少有些反感,便追问:“到底是何事啊?”
“有要事要拜托你们。”
见他仍旧不把话说透,沈竹声寻思这事莫非在电话里两三句说不清楚?揣着好奇,她结束了简短的通话,一边琢磨一边回到案桌边,继续包起饺子来。
陈英兰凑过来小声问女儿:“他是约你出去?”看来两人的通话是被听得明明白白。
沈竹声撇嘴,不肯承认,纠正说:“说是有事找我……和拙丫头。”为了不让母亲进一步误会,她决定把朋友也扯进来,话说得明白些。
陈英兰果然失落,叹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道:“我觉得晁家那孩子挺好,一表人才,也留过洋,这事儿怎么就不能成了?”
她惋惜两家结不了亲家,略带怨怼的语气,招来了沈谷的不满。
“你少说两句。”
这个家沈老爷一人独大,谁也不敢招惹他生气。陈英兰果然咽了声音,不敢再言语。而一旁的儿媳妇更是自始至终不敢出一口大气,只专心忙活手里的饺子。
沈竹声瞥了一眼专横的父亲,又瞄了一眼软懦的母亲,这个家的日常总有让她透不过气的时候。到底还是呆在医院自在,再累再苦也比这宅子强。
熬过这顿了然无味的家宴,沈竹声换了身干净简单的袄裙,迫不及待地领着仆人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出了门。
乘黄包车到了慈济院门口却发现晁荃如人已到了,正立在那和拙丫说话,墙角根还蹲着一个躲冷风的张八两。她竟成了最后一个来的。
“声声姐!”像小狐狸一样的少女蹦跳着朝她跑来,分担了她手上一个食盒的重量,“可有日子没见你,让我怪想得慌的。”
沈竹声见到龚饶美灵动的表情,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最近是有些忙。”
“知道知道,火车撞了嘛,天杀的人祸,可怜了那些无辜乘客。”少女说这话的时候稚嫩的脸庞挂着些侠气,俨然是个江湖人。
沈竹声喜欢得紧,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乌黑油光的发顶,让她觉得是在撸某种小动物的皮毛,很是治愈心灵。
“刚刚才说到你,你就来了。”晁荃如把下人手中的食盒顺过来,让他们在此候着,塞了其中一个在张八两怀里,自己陪着往里走。
“声声姐,原来你没跟六少说我们是如何相识的?”龚饶美嘻嘻笑道,“我还不知这竟是个秘密。”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甚可讲?”沈竹声瞥了一眼晁荃如,跟龚饶美说,“他呀,就是好奇心重,什么都要挖一挖,不知道答案就浑身不舒服。”说罢两个女孩子对着笑起来。
晁荃如无奈。“我这是得罪人了啊。”
众人将新鲜的饺子送进后厨,帮着厨子下了,被孩子们围着闹了好一阵子,直到饺子上桌,才算是消停了。
事情办妥,众人要走。因为两个姑娘是常客,算半个自己人,监院便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道谢后请内院老魏头将人送到了大门口。
晁荃如将用过的食盒递还给沈家仆人,遣了他们回去,自己带着众人往停车的地方走。
他一直不提到底是何事要拜托,勾得沈竹声心底总是好奇,便催促:“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我们这是去哪儿?”
谁知晁荃如是个沉得住气,偏不急着解释,而是提议道:“我请你们去喝咖啡如何?”
“咖啡?”龚饶美眼睛更亮了,“去哪儿喝?”
这鱼儿就上钩了。晁荃如笑问:“你想去哪儿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