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毓德坊，四王府寝殿外间。 山字式青白玉座屏前，我和谢乾灵在局脚榻上隔案对坐。案上摆了几盘点心，鎏金镂空香炉里沉香氤氲。我揣着八角形紫铜手炉，脚边炭火不要钱似的烧了一大盆。 一天到晚未进一粒米，我空空如也的肚子第无数次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于是我用眼神指了指案上的点心，“能吃么？” 谢乾灵即刻叫来阿谯，“吩咐厨房，传膳。” 皇子就是皇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桌子菜做好了等他。我很快就吃上了烫面饺、牡丹饼、鱼脍、羊肉汤…… “人之将死，吃顿好的吧。”谢乾灵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这话不对。不过换成人将死遁，也该吃顿好的。 我用余光留意着布菜的奴婢，待她们都陆陆续续退出后，我开门见山：“殿下，孟韬所言毒药其实无毒，我也不是将死之人。我想死遁，需要殿下相助。” “死遁？”他眼中升起惊愕之色。 我颔首，“殿下若还想要我的命，无论怎么栽赃，都没有直接由对手动手来得真实。若要我配合，死遁而非一死了之就是条件。” 谢乾灵经过一番思索，同意了我的说法，“倒是个两全之法。”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两全？” “本王不忍郡主香消玉殒。” 原来这是一件需要他两全的事情。 我还以为这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呢。 “孟韬肯配合郡主？” “嗯。” “这倒奇了，郡主使了什么神通？” “这不重要。” “郡主不必回避，本王猜得到。孟韬只是怀才不遇，不是不能辨是非。他自己不能拔身于淤泥，但郡主是出淤泥而不染之人。若郡主要出，他想必愿意托一把。” 我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可有想好将来去哪里？” 我缄默沉思，一抬眼就撞上谢乾灵灼热的目光，旋即又垂下脑袋。 “留在本王府中如何？虽地处众目睽睽的洛阳，但本王可以保证安全隐秘。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除了不能出门以外，郡主什么都不用愁。” 我摇了摇头。 “为何？” “我还未想好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无论如何，绝不会是这一种。” 孟韬怎么说来着？仅仅活下来当然不够。活下来之后，要问自己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给自己捡回性命，就是为了活下来之后的这一切，而非活着本身。 “既如此，郡主打算去往何处？若没有王府安全，本王不会同意。” “若余生尽在王府度过，倒不如一死了之。” 沉默良久，谢乾灵轻叹，“也罢，郡主自便。” 我仔细思考了一番，最终给出答案：“去阆州。” 阆州有一个熟识的刺史大人，户籍不用愁；有一处我还留有钥匙的宅子，住处不用愁，相当于省下了几千钱的花销。单这两点来看，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黑户上户籍总是免不了一番盘问，若那地方过于太平，我连“为避战而逃亡”这般像样的理由都不好编出口。何况其他州县难免有齐冕的党羽，万一齐冕起了疑，下令搜查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孩，唯独阆州有章全能帮我挡一挡。 而我之所以找谢乾灵帮忙，一方面我自知瞒不过，另一方面，他在这里要人脉有人脉，要情报有情报。从死亡到下葬有很多事，初终、招魂、发丧、护丧、奔丧、置灵座、治棺椁、沐浴、袭尸、饭含、明旌、小敛、大敛、成服、吊丧、赙赗、停柩待葬、朝夕奠、朔望奠、卜宅兆、卜葬日、启殡朝祖、将葬陈车位、陈器用、发引送葬、陈明器、下葬、虞祭……诸多环节，有些可以打点，有些需要跳过，总之没有谢乾灵的帮助成不了事。 “太医署有本王的人，可保不泄露。” “多谢殿下。” “入殓的环节，最好能让裴使节去闹上一闹，就说经此一事对我们大邺寒了心，不肯再让外人经手，要自己去请人。郡主与裴使节相熟，是否能想到什么办法？” “我写入遗即可。” “还要瞒过使团，棺椁必须直接留在阆中。” “我也写入遗，就说我想葬在阆中。” “下葬之后，阆中总要有个人给郡主挖坟开棺。” “周先生……想必是要回去的吧。” …… 待我们敲定所
有细节，外面已是黑夜。谢乾灵信手拿起蜡烛，一一靠近白鹭转花灯台上分枝的底座，点亮一片光辉。 “最后一夜，郡主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 - 王府里有极厚的氅衣，雍容华贵的紫绛色，缂丝墨菊纹，我穿上了浑身暖和，在雪夜的室外不至于瑟瑟发抖。 推开门，风雪撞我满怀。 庭前有厚厚的积雪，够我滚两个大雪球。谢乾灵起初只是在廊下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身侧，猫腰弯膝，手里也滚着一个雪球。 我堆个雪人的功夫，有一个侧夫人前来，殷勤地问要不要给我收拾住处；还有一个妾妃送来不翻汤，说是给我和谢乾灵喝。其实我有点想喝不翻汤，但是谢乾灵把她们都打发了。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王府的后院里居然有那么多女人。齐雁玉看到了大约要被气死吧。 还是我的雪人宝贝好。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着，嘴角弯弯，黑豆充当的眼睛小巧有神，与我在风雪中对望。 - 我是异国郡主，在这里本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安身之所。正好今晚我人在这里。我和谢乾灵一致认为，若我正好断了气，后续诸多事宜都可以顺理成章地交由他操持，瞒天过海会方便许多。 天际泛起晓光，先前定好的断气时间就快到了。 次日寅初，大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