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更加紧张了,她紧攥着拳头,声音颤巍巍地说:‘听说齐排长可是鲁长官的表外甥女婿。你把人家腿打断,鲁长官怎么能饶你。刚才我在庄东口,听他们说就是把整座庄翻遍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本来大大咧咧的存礼,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但他并不害怕,龇着牙说:‘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杀他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我一想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就对他说:‘现在的情形,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赶紧翻墙过去收拾东西,我陪你一起逃走。’
“你六爷这下犯难了,喃喃地说:‘跑是可以,你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我大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腿断了只能你背着我跑了,就你那身体,背着我跑不了半里,就被人追上了。’
“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六爷说话都这么嬉笑谐谑,没有正形。我挺佩服他的这点。
“我说:‘那你等会儿,我收拾几件衣服咱们就出发。’
“对我来说,你六爷这件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在庄里的生活那么痛苦和难熬,乘着这个机会远走高飞,亡命天涯,不失为一种豪迈的活法。十七岁青年心里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直白。十七岁青年的决定也就率性而轻松了。
“你六爷还在犹豫:‘我们往哪儿跑呀?’
“从庄里逃离的想法一经产生,就在我的心里深深扎下了跟。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走走走,就像要逃命的不是你六爷而是我。听到你六爷问的话,我想都没想地说道:‘天下之大,难道没咱俩的立足之地。’
“这时,玉华说话了:‘我在城里读的时候,听说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人都往肤施城跑。你们去肤施城吧。’
“肤施城三个字对我们来讲就像沙僧打破的琉璃盏一样,只听过名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和四年前在庄里住过的那支军队有关系。
“此时对我来讲,去哪都一样,随口说道:‘肤施城就肤施城吧!’
“我进屋拿了几件衣服用包袱布卷了,从缸里抓了两把馒头塞进包袱。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存礼家大门发出咣咣咣的凿门声。那是官兵的在砸你二太爷的大门。
“玉华着急地说道:‘你们快走,他们都进了存礼家巷子了,从这儿出去应该没事,我先去庄东口看看有没有当兵的留守在路口’
“说完先跑了。
“我和你六爷紧跟着也往外走,迎面撞上我娘。我娘问我拿着包袱去哪儿。我说:‘跟存礼去他舅家玩几天。’
“我娘知道我说谎,但她没有阻拦,帮我把挎在肩上的包袱扶正,又理了理我的衣领,说道:‘两个人在外要格外小心,等风头过了就早点回来。’
“说着伸手从大襟褂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递到我手上,我知道里面装的是袁大头,她又看看存礼,说:‘快走吧。’说完往屋里走去。我回头看见他拿了手帕在偷偷擦眼睛。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但我马上回转了头,说了一声:‘娘,那我们走了。’就和存礼出了门。那成了我和我娘的最后一面。
“我们走到巷子口时,看见正站在路口的玉华在给我们招手,意思是没有当兵的守在路口。
“当我走过玉华身边时,看到她在流眼泪。我笑了笑说:‘哭啥?’她没作声。我和存礼没有停留一直往前走,当走过她身边十几步,她跑上来抓住我的衣角,轻柔而又坚定地说:‘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说完回头往巷子深处跑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猛然觉得这个庄里除了我娘,还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出了庄,我们从城南的小道绕过县城,一直走到东门外五里的地方接上了大道,沿着通往省城的大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