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谊唏嘘几声,便找来笔墨,当场要给他们回信。
他先是给薛居正回,信中给新募士卒定下了日后的伙食、饷银标准,伙食与仪卫无二,但饷银却有不同,因为还未正式编入军籍,所以只能半数发放,需训满一年,考试合格,正式入军后,方能全额领取,正式入军者,还能补领新训期的饷银。
至于训练纲领,他早已拟好,放在房,命薛居正自寻张巾、朝雨拿取,老卒们且先照纲施训,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李昉那摊子事没有大问题,他信中勉励几句,另告诉他要找些大夫,尤其善小儿科的杏林高手,来大营开设医馆。
古代婴儿的夭折率很高,能活到成年的,不过半数,贫苦人家半数也无,十存二三罢了。
所以提高婴幼儿的存活率,是件刻不容缓,却又心急不来的大事,而且此事不是他一已之力便能办得到的,需得等日后时机成熟,上表郭荣,举国来办,甚至可能他自己当了皇帝,那个时机都还没到。
现下只能在流民中尝试,花较小财力人力,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接生、诊疗方法,未来才好推向全国。
此事虽难,但好歹有个方向,吕端信中所表之事才是最头疼的,祝仁质的事儿暂且不表,但流民分田的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时间尚短,流民都能理解,长久以往,若还不能分到田地,民怨势必沸腾,他这块基本盘自留地,也就付诸东流了。
可田地数量有限,他变不出来,除非去开垦边陲,或者去抢别人。农耕社会中,人对田地的渴望,不是他办几个工坊,给流民安排些能挣钱的差事,就能改变的。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田产获取与分配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性问题,不管什么事,一旦上升到这个高度,再想解决,就得伤筋动骨,风险还极高,一步走错,就要改朝换代。
当然,在流民中不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可其本质不会轻易因为数量的多寡而转移,所以如何解决流民的田产,难度仍旧不小。
揉揉脑袋,郭宗谊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日后问计与群贤,搁下笔,正要休息,忽见李榖的信还在一旁,忘了拆。
这老狐狸现在不光管着三司,还兼着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可谓是日理万机,比皇帝还要忙,他居然还有心思给自己写信,看来他多少有些懈怠。
腹诽着,郭宗谊拿起李榖的信拆起来,挑开封口,一缕疏影淡香便自袋里溢出。
李榖一把年纪了还熏香?
郭宗谊吸吸鼻子,只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夹出信纸,郭宗谊始觉不对,因为手上捏着的是粉笺销金纸,女人专用。
急忙打开来一看,一纸温婉娟秀的小楷,再看落款,果然是李俞。
“殿下惠鉴:闻君欠安,甚为悬念。昨日欣闻,殿下于兖州大破敌寇,立得首功。家翁甚喜,饮酒两斗,醉言能扫天下者,非君是也。奴心中欢喜,冒昧提笔,乃为君贺,但另有一言,不吐不快,奴以为,殿下千金之子,不必冲锋在前,当以国事为首,以万民为重……”
“草率此,祈恕不恭,时欲入夏,愿自珍重。敬请,台安。李俞于入梦楼。”
啰啰嗦嗦数百字,尽是规劝之语,字里行间,似有小鹿惴惴,郭宗谊翻看几遍,会心一笑,这算不算是情?
那个与他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头都不敢抬的姑娘,大着胆子借着他阿翁的名义寄来这封信,就是劝他不要亲临战阵?
看来也是个善良率真的性子。
郭宗谊心中温暖,提起笔,便欲回信,可饱蘸烟墨,却不知如何下笔。
墨滴洇纸,郭宗谊细细想了想,又重新扯来一张纸,刷刷写下一句:“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借前人的这阙五言绝句来表达感激之情,也算妥贴,李俞颇有采,定是能懂的。
封好信,郭宗谊来到小窗前,凭栏望去,时值傍晚,天边橘云胜火沛,孤鹭伴霞飞,院中苍竹青绿,地上绯光弄影,一幅日暮美卷,静静呈观。
郭宗谊汲步院中,身临其境赏望一会儿,只觉烦恼涤荡,心思通明,便命侍卫找来曹彬。
日头落下屋脊时,曹彬匆匆赶来,见郭宗谊坐于院中,忙上前道:“殿下受伤未愈,还请回屋安坐。”
郭宗谊一指身前石凳,摇头道:“今日始觉伤处麻痒,应是伤口在长,这几日闷在屋里,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曹彬闻言也不再劝,于他身前落座,郭宗谊开口询问:“军中阵亡将士,可都收敛好了?”
“按您的吩咐,俱都葬在城东的小山下,剑碑也在篆刻中,过几日便能完工。”曹彬叉手作答。
“立碑之时,我会率兖州官绅亲往祭奠,你去请个大才写篇雄壮祭。”
“惹。”
“受伤的将士们可都得医治?”郭宗谊又问。
曹彬面露难色,迟疑道:“军中医师不够,兖州城的大夫为避祸多不出,伤势重的,已经上路了。”
“方才颜学士来见我,我已请他帮忙寻找大夫,告诉将士们,很快就会有名医来治了。”
曹彬喜出望外,起身行了个军礼:“谢殿下!”
郭宗谊又摸出几封回信:“这几封信你找两个可靠的,送回开封。”
曹彬双手接过,郭宗谊又道:“还有一事,需你致力督办。”
“请殿下明示。”
“可还记得先前为我找稻种的祝仁质?”
曹彬点头:“似是去了数月了,还未找到吗?”
“那稻种传入闽地应有二三十年了,已有规模,他这样人脉宽广的大行商,一问便知,根本不必找,现下一去数月却音讯全无,估计是困在某地,不得逃脱。”郭宗谊分析道。
“祝仁质在各地都有后台,经营这许多年,带些稻种而已,又有谁会去抓他呢?”曹彬甚是不解,心下怀疑祝仁质是不是跑了,可他根基财产家眷俱在开封,殿下也未逼他太甚,他又何必跑,又能往哪里跑呢?
郭宗谊摇摇头,吩咐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看看军中可有南方人,遣他们去淮南、闽地打听打听。”
“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