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修亦:“……” 奚陵有时候,真的诚实坦率到让人无力招架。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坦率,却更让他心头一跳,冲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小心翼翼,精心保护伺候着长大的小孩。 毫不夸张的说,这几l十年里白修亦对他说过的重话,恐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哪怕白修亦对奚陵没有爱慕之情,他也做不到因为对方喜欢上了自己,就和他恩断义绝,从此形同陌路,不理不睬。 更何况,他确实喜欢他。 远处的修士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哄笑,吵得人心情烦躁,白修亦闻声看了过去,突然有点想逃。 但奚陵不会让他跑,他知道。 他这个师弟,一直有点死心眼般的固执。 果不其然,奚陵见他不说话,不依不挠地继续追问:“你会吗?” 漫长的沉默加剧了他的忐忑,奚陵无意识地抓紧了白修亦的手,那只被拒绝的小木雕还握在二人掌中,隔着木雕,白修亦能感觉到奚陵不安的颤抖。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一直盯着白修亦的眼睛,倔强地等待一个判决。 最终,白修亦自暴自弃般捂住了眼,诚实道:“不会。”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奚陵仍然大大地松了口气,方才因为恐惧而一度有些凝滞的呼吸恢复过来,有些急促地轻轻喘息。 但气息平复以后,他看着白修亦,心中的欲望非但没有缩减,竟还更加得寸进尺。 尽管外表看不太出来,但其实从被带回玄阳门那天起,到现在五十多年的光景,奚陵骨子里早就被白修亦宠坏了。 面对心上人的小心翼翼,面对大师兄的大胆放肆,两种完全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凑近了一些,逼得白修亦不得不稍稍后退,用比方才更轻更小,更怯弱谨慎的声音,无比真诚地发问:“那我要是再亲你一下,你会揍我吗?” 白修亦受不了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奚陵为什么能顶着这样一副战战兢兢的态度,发出这样胆大包天的提问。 终于沉了脸,白修亦精准地看向奚陵悄悄探向他的手,语气俨然带上了警告:“奚陵!” 一下子抬高的声音显然吓住了他,他心虚地看了看他,半路将手改道,轻轻扒拉他的袖子,小声转移话题:“我饿了,大师兄。” 白修亦简直哭笑不得。 天色不早了,确实也该到了用餐的时间。 认命地揉了揉额角,白修亦到底还是没再多言,沉声道:“走吧,我带你去抓梅朔。” 结果一转身,正对上鬼鬼祟祟的梅朔。 白修亦:“……” 怎么哪哪都有这东西? 他眯了眯眼,忽然有种想手刃好友的冲动。 “额……” 大概是看出了白修亦眼中的杀意吧,梅 朔咽了口唾沫,连忙站直了身体,干巴巴道:“那个,我是想来跟你们说,蓝羽荧光菇养好了,马上就可以吃。” 他说的是实话,梅朔的确是单纯来叫人吃饭的,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劲爆的东西。 从奚陵那句“追求喜欢的人” 一出来,梅朔就知道,自己多半要完。 不是完于求爱失败的奚陵,而是完于自己多年的挚友,白修亦。 梅朔试图挣扎,想要无声无息地悄悄离开,可惜,偷溜失败,还被直接抓了个现行。 白修亦凉飕飕的表情验证了他的猜想,他恐怕不仅要完,还会完得很惨。 悲壮地闭了闭眼,梅朔十分诚恳地道:“要不,你们再聊聊?晚点吃也不是不行。” “走吧。” 没搭理梅朔的悲壮情绪,白修亦拿起佩剑,走在了两人前面,“不是说那蓝什么菇的很珍贵,越新鲜越好吃?” “既是稀品,莫要耽误了才是。” 他很少会不等奚陵先行离开,见状,奚陵呆了一下,又立即跟上。 梅朔所在的位置将他那一瞬间的呆滞与失落通通看在了眼里,他敢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奚陵露出这样完全弱势的表情,万分感慨的同时,也对白修亦十分之不能理解。 说老实话,要是有一个奚陵这样的人喜欢他,别说拒绝了,他估计每天都得扇自己三遍耳光,才能不自我怀疑是不是脑子抽了出现幻象。 不过他和白修亦确实是不能比,况且感情这件事,也确实是强求不得。 长长叹了口气,一旁的白修亦听到了,趁着奚陵没注意
的间隙,冷着脸一脚踹上了梅朔的屁股,成功将梅朔所有的感慨全部踹掉,万分气愤地捂着屁股,跑到了奚陵那一边。 呸!狗逼白修亦,你就该一辈子孤独终老! 接下来的这顿饭,吃得有些奇奇怪怪。 那几l朵看上去吃了就能升天的蘑菇的确极为美味,鲜嫩到奚陵的爱而不得都冲散了一点,一边忧伤,一边连连吃了几l碗。 不过老实说,他其实还蛮开心的。 至少比过去一年零三个月里的哪一天都要开心。 四百多天煎熬的时间,奚陵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受不了见不到白修亦的日子。 宁愿见了面被白修亦每天拒绝一遍,他也不愿守在空空荡荡的大门前,整日整夜等待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人。 那太痛苦了,从小就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在对仙盟排斥到了极点的情况下,依旧不管不顾地加入进去,就为了能和大师兄并肩。 一块鲜嫩的蘑菇放在碗间,白修亦默默吃掉,随后,又来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片。 他抬头,看到了奚陵缩回去的手臂。 ——他在笨拙地讨好自己。 白修亦看出了这一点,鲜美的蘑菇片也变得味同嚼蜡。 说起来,这些年里,奚陵总是被大师 兄照顾得妥帖,却很少反过来照顾过白修亦。 也因此,他的动作并不熟练,每夹上一点,都会偷偷观察白修亦的反应,见他吃了,才会继续夹下一个。 至于白修亦……他也在给奚陵夹菜。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就是惯性。 这是几l乎刻进了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吃到点啥好吃的,就忍不住往奚陵碗里放。 夹完以后就后悔,但是没一会,一走神,就又会条件反射。 偏偏他还频频走神。 于是乎,二人夹来夹去,最后受伤的只有餐桌上无人问津的梅朔。 他忽然觉得一炷香前为二人惋惜的自己十分愚蠢,恨恨地捅了捅自己的蘑菇,悲愤怒干两大碗。 吃饱喝足,众人短暂地休息了一会,便又进入了紧锣密鼓的除魔之中。 奚陵的到来让白修亦闲了不少,他乐得将手下的修士交到奚陵的手上折磨煎熬,听着众人一阵哀声哉道,心情似乎也跟着开阔了不少。 又是一个被杀得稀烂的魔域,白修亦坐在奚陵看不清的角落里,轻轻摩挲着手中木质小蜜蜂凸起的线条。 线条十分粗糙,白修亦能想象到奚陵雕刻时笨拙的模样,身边有人影闪过,梅朔坐到了他的身旁。 “我有时候总是会怀疑,你是真的不喜欢奚陵吗?” 有些复杂地看着白修亦,梅朔的目光十分一言难尽。 和这两个一片空白的师兄弟不同,梅朔不说身经百战,几l十战那也是绰绰有余,勾搭过的修士数量比玄阳门连门人带仆役加起来还要夸张,因而在这方面,他自认有一些眼力。 奚陵看不出来,梅朔却是能隐隐感觉到,白修亦沉默外表下的压抑。 白修亦没说话,继续扒拉手里的木头。 这些天里,奚陵始终没有停止对他的示好,并不强势,但反倒是这样小心翼翼的追求,以及时不时冒出来的,带着浅浅爱意的诚实话语,却更让他无力招架。 奚陵成功了,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防线。 他在逐渐失控。 白修亦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不管不顾,带着奚陵远走高飞,管他什么最终大战,魔物仙盟。 但他知道,他做不到,奚陵更做不到。 两百年的灾难,终于要迈向终结,他们背负了多少血与泪才走到这里,他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逃兵。 他相信奚陵也是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跟奚陵表明心迹与顾忌,可若是自己没能在最后存活下来,给了奚陵希望又让他更加绝望,那和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拨弄木雕的手缓缓收紧,白修亦默然许久,才慢慢开口:“上上个月,我去找了一趟师叔,问我这一次的命数。” 玄阳门并没有直系师叔,梅朔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白修亦指的是尊胜老祖。 这让他一下子就凝了神,严肃地看向白修亦。 “九死一生。” 这件事,白修亦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尊胜老祖很少批命,用他的话来说,批命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时候不到,命数有如迷雾,算了也看不真切。<
> 但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批的命很少出现偏差。 意识到奚陵的心意以后,白修亦清除完手上魔域,便马不停蹄去了尊胜老祖那里,求了好几l日,才求来对方松口。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和奚陵在一起。 可是这个卦象……他哪敢耽误奚陵。 有些出神地看向远处魔物中穿梭的人影,白修亦瞧了好一会,才察觉梅朔有些不对。 “喂喂喂,九死一生,这不是还有一生吗?你干嘛,少给老子嚎啊,你这是咒我!” 梅朔红着眼,恨恨地瞪他:“你才嚎,老子是被风刮了眼!” 瞪完,梅朔吸了下鼻子,向来欢快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怎么总是在送人走呢……” “谁不是在送人走?”白修亦看看天,脑中闪过无数已经离开的身影。 “就快结束了。” 半晌,白修亦说着,将目光重新落向了奚陵:“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就算不能,至少,也希望奚陵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