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入夜之后,我卧在床沿,许久没来睡意,便一个爬起身,把丝巾挂在窗户柄上,然后回身在床上躺下,头枕着胳膊,哼着远方送来的曲子,看它在寂静夜空下随风翩飞。阿金一会儿像一缕金色阳光,一会儿又像眼下的这方丝巾,他形态好多,可以自由在我身边切换。很久以前,我觉得他离我遥远,偶然一天,他飘进我世界,落在我窗缘,与我每天开始不停交集。可他也的的确确一直活在我身边,从前便是;有时候会猛然惊觉,现在还是,离我还是那么的接近。
鸡鸣破晓,我翻身下床,惊呼不止,昨夜挂在窗户柄上的丝巾没了踪影。上哪了?大概我是做了个梦,梦里我摇晃着起来挂丝巾。可事实就是屋里翻箱倒柜,也不见那一方丝巾。所以很快得出结论:昨晚的定不是梦了,纯粹是自己作的。
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个过于突然的庞大讯息,整个人顺势坠落谷底,内心却依然抗辩它的真假。待我确定是真的,那么它跑去哪了?长了脚不成?遭了贼不成?什么贼会这么不要脸与无厘头?看来,是风刮跑了。我最终下的结论。
于是乎,我开始自责。沈意啊沈意,大半夜的,你到底发什么疯,抽什么筋。这下可好,估摸就是吹走了,不,肯定是吹走了,现在肯定被人捡走了,楼底下是没了。沮丧无比,心痛万分。总觉着它没了,预示着会有不好事情发生。虽说夸张了点,但它早早就成了我心上拴着的另一个阿金。维系在我们之间的信念,被狠狠抽离,又像被自己重重的掴了一巴掌。现在,我体会到被自己生生扯断念想的痛苦,皮肉之痛,除了像是被活剐了,还有钻心之痛,像是被掏空了心一样。
这不只是一方丝巾。
它代表的东西,关乎我和阿金的命运。
所以,它不只是丝巾。
我气自个没事找事儿,可拿自个又没辙。现下丝巾不见了,也是自己闹腾的。两字,活该。我此刻正坐在楼下后门的台阶上,阿金时常拿竹竿捅我窗户的地方。所谓自我反省,嘴却鼓得像两大包子,脸却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不情不愿。怏怏不乐,所有情绪都挂在脸上,不懂收敛。可我,沈意,就是这么一个人啊。你能耐,可以,有个性,厉害得很。厉害个鬼,这么一个人,准吃亏,准被干掉。历经一番心理内斗之后......
哎,沈意啊沈意,你和自己犟啥呢?
你也不要不开心,这都是命里注定的,你欠下的。
丢了就丢了,找也找了,阿金不会责怪的。
哎......
我正对着阿金家的茅草屋,它是阿金的全部。生存在这方土地,他崇尚生命的真谛,渴望心灵的寄放。他一手搭建起它,给了它身躯,也赋予了它灵魂。他在它身旁忙碌、歇息、成长,它为他捣碎了噩梦,赐给他抵御现实的勇气,让他在此得以庇佑。我从台阶上下来,眼前明朗开阔,伴随生命的气息在涌动。我要去寻找阿金,迫不及待。
阿爹说,阿金大清早就去了西荒头,这时辰也该回来了。我默默在心头数着数,从一至一百,一百时候,阿金没回来,我就去找他。于是,一个一百,两个一百,三个一百,四个一百...阿金没回来,我也没去找。我走回台阶上,这次换作蹲着,姿势不大雅观。雅不雅观,哪有那个心思去顾虑,只要脑筋又转到那不知所踪的丝巾,整个人既垂头又丧气,瞬间像被人捻住了尾巴。我折了路边的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圈。画着画着,圈圈变成脸,脸变成阿金模样。我抱头一甩,好多个阿金,同一张脸。他们朝我嘿嘿一笑,摆摆手,“媳妇,过来。”我一惊,猛地从台阶上起来,脑袋是晕晕乎乎,身子跟着东倒西歪,一个踉跄,直直往右边地面栽去。
好痛。
会不会瘸了?
“媳妇,你咋啦?媳妇,没出事儿吧?媳妇,媳妇。”
真不要脸。
到处都是媳妇。
我索性捂紧耳朵。
“沈意,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沈意听着舒服。
不过,媳妇将就下,也是可以的。
“沈意,沈意,媳妇媳妇。”
又是沈意又是媳妇的,魔障,我中了魔障了我。
无知无觉地,我发现我身体开始离开地面,竟然腾空了。
“你在做撒呢,撞坏脑袋了?还是弄坏脚了?”
“别动,我抱你回去。”
我一扭头,便惊着了。
好深的魔障,我竟生出现了幻觉。
不自已的,我两手摸进这幻觉...…
好硬,在动...…
“咳咳咳,咳咳,沈意,你在作甚啊?”
我猛然被一连串咳嗽声和喘息声惊醒。
阿金正憋屈着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我右手正摸着他后脑勺,左手正停在他喉结处。
“我以为这是魔障,我出现幻觉了。”
“唉,没事儿,我们已经出来了。”
“你几时回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你不是在魔障里吗?怎么会发现。”
我环住他脖子的手,使劲在他后背一拧。
“怎么样,痛不痛?”
我睁大了眼睛问。
“放心,你已经出来了。”
“哈...”
眉眼一凉,一个夹杂泥土芬芳和带点稻香味道的吻落在我眉心。
我没了声音,不敢再哈。
我手拧着衣角,偷偷地在心底将甜蜜继续着。
“哈哈哈...”
某人快步向前,此时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