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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四年不见,你可安好? (第1/2页)

这日,我们下榻在郡邸。不过囊中羞涩却让我面露难色:“公子,不如明日你随我家去?”他欣然答应。

翌日一早,我们便往闻道乡走去。自河平元年因飞蝗肆虐,我与阿父离乡,到如今的河平三年,已经两年未归,这是我在这个陌生时代的第一个家。越是走近那个山村,越是靠近那片田垄,我的步子越慢,竟然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随着河平年间春末伊始的风调雨顺,记忆中本是斑驳干裂的田垄如今都变成了一片绿色,夏日播种的粟米连成一片,更显得天空高远,悠悠地飘着几片云彩。

绿色的田垄里还夹着几块规整的黄色,想必是麦田,不出半月,那里的麦粒就会变得更加金黄和饱满,沉甸甸地把麦穗压弯腰。而再过两月,这些粟也将变成黄灿灿的模样,加入丰收的队伍。

渐渐走近了,那偶见几个绑着头巾,赤着胳膊的男子弯着腰在田间劳作,脊背朝天,显得黝黑,他们见到有生人走在阡陌之上,便直起了腰朝这边看。

我自建始四年从旁边的土坯茅屋里醒来,直到建始五年也就是河平元年离开,从未见过这沟渠里有过水,更别说见到如此这般满盈盈的,碧波荡漾的样子,它已经不像是沟渠,而是变成山涧小溪流的模样了。

本想着原来的土坯茅屋也许已经积灰三尺,结满蛛网了,正愁着如何洒扫,没想到推开没有上漆的木头大门,里面竟然没有扑面而来的扬尘和灰土,土灶台依旧剥落了釉色,下面是被柴火熏黑的痕迹,火膛里空空如也,没有昔年柴火的灰烬。

两口剥釉严重的陶土罐子还放在上头,其中一口的双耳掉了一边。但罐口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积灰,像是有人定期打扫过。竹簟被收在一侧,用一块破麻布盖着。

难道这里已经有人住着?

我正思忖着,听见木门“咯吱”一声。我以为是王公子推门而进,便头也不抬地说:“公子小心,别把门推倒了……”

转头却与一张黝黑的脸四目相对。

我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也是在平县的市集。

自从到了汉朝,数月不识肉味,让我忍不住拉住了妹妹,在市集的肉铺前逗留。盛夏的阳光将肉的油光从屠夫的刀俎之上,映到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仿佛从他脸上滴落下来的,不是汗渍,而是油水。他手起刀落,让我隐约想起了我所知晓的另一个屠夫的名字——镇关西。

正巧,他的肉铺前停下来了一个长得像鲁智深般的男子,身量高大,阔面阔耳,腮边一圈粗黑的络腮胡,肤色黝黑,看不出年纪。

旁边又有一个年长妇人,嗓门洪亮,脸颊也红亮,双手插在水桶腰上,宛如老了一些的孙二娘。

妹妹见着了他们,便拉着我,急急地要离开。

我心里不解,这位鲁智深虽是膀阔腰圆,但低眉顺目,并不让人生惧,那位镇关西虽手握刀斧,但一心在他的猪肉上,他切肉切得精细,但应当不是被人故意为难,而是生怕多切了分毫,教人占了便宜,也不像是惹是生非的样子。这样想着,一转头却正好碰上那鲁智深般的男子抬眸。

他原本因那分毫,正预备跟这个屠夫议论,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突然眼神变得定定的,讨价还价的话也咽了下去,手上正拣起来的一块肥肉“啪嗒”滑到了地上,那屠夫忽得也生起了郑大官人白被人消遣了半日的气恼,高嚷了起来:“哎哎哎,不买就走开,白费俺一块好肉。”

年长的妇人的声音比他更高,因为这肉沾了灰,而想要讨得些便宜。

男子还定定地站在摊位前,嗫嚅着:“阿姝,姝妹妹。”

这声音很低,像是夏日的蚊子哼哼,与他高大身量、阔面阔耳的样子极为不符,却仿佛狠狠叮了旁边的妇人一口,使得她蓦然忘了接下来要同那屠夫讨价还价的话,面色忽然不自在了起来。

“呦,阿姝醒了呀,看样子已经大好了?你从那么高的山崖跌下,昏迷了整整五日,大娘可真是怕你醒不过来了!”她说得情绪激动,唾沫飞溅。

“你知道,大娘和你大叔膝下只有大郎一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她顿了顿,望了一眼男人的方向,她口中的五大三粗倒不是谦辞。

鲁智深还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粗声对着那个方向喊:“再去别的肉摊子看看,好好挑!”喊完这话,她脸上又堆起了笑意,转过来对我说:“俺们呀,总希望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见到了你,总觉得亲近。就像老天送给我们的女儿一样。”

我因为心里想着孙二娘,所以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妇人亲近,只能尴尬又敷衍地笑着。“你一出事,你叔就赶紧到县里请了医工,花了整整两石米啊!”

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二字,“不过算没白费嘞。”

“对了,还有个喜事儿,大娘还没告诉你嘞,你大郎兄二表叔家的大堂兄的三舅父家的大女儿,前日与大郎定亲了,新妇能干着呢,出门子前,在娘家每日饲弄着四头猪,三头黄牛,两担水一口气挑着都不带喘的哩。”

她说得高兴,脸上的红肉随着她口中的“四、三、二、一”抖动,也与屠夫切肉的频率出奇一致,更是让我思及了孙二娘剁人肉馅儿的样子。

“说起来,那俩孩子也是有缘哩,刚一见面都红了脸,俺那表侄女平日叽叽喳喳,见到大郎,脖子根都羞红了,你大郎兄虽然闷葫芦,不说出来,但他心里也欢喜得紧呐!对了,给你开开眼,这是大郎刚刚亲自从那银铺子里挑的首饰,他还说这耳坠子插他新妇发髻上,一定美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一边说,一边炫耀似的从大袖里掏出一个粗布手绢,打开里面是另一层麻布,再里面有个绣着祥云纹的小荷包,这荷包里头又露出了一截丝绢。

这层丝绢遮遮掩掩的,就像她所说的大郎新妇一样娇羞,只是隐约露出下面的一对银耳坠的影儿来。

她把这荷包在我们俩面前晃了晃,算是给我开了眼,赶紧地一层一层又一层地包了起来,还放在贴身的宽袖里面。

这一展示一收拾的工程量倒也繁复,不过她并没有浪费这个时间,而是继续同我们絮絮说着:“大郎平日不言不语的,一说起他新妇,倒是乐呵得停不下来,她那新妇身材壮实,看着像是极好生养的,我们也快有孙子的福了哦……”

说到最后,她甚至还拉了拉我的双手,目光精良,似乎要考察上面的肥瘦,让我忍不住抽回了手。

“阿姝,姝妹妹。”

现在,这个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一晃四年,他见着我,还是嗫嚅着,碰着我的目光,又慌忙地垂下了头去,手上的茅草也散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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