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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临终言

和上次一样,谢乾灵跟门口的守卫嘱咐了一句“十步以内不许有人”,阿谯很自觉地留在门外,碧环待扶我坐定后也会出去。 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房里宽敞亮堂,进深大约是我那间的三倍。谢乾灵带我们步入一个隔间,沉香的味道浓郁起来。他专门给我指了一处靠墙的短榻。我把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往上一丢,全身瘫软下来。 一路过来已是饥肠辘辘,章全专门给我和谢乾灵叫了点心。于是我一手撑着几案,一手抓着蒸馍,忽然觉得自己所在的短榻就像哪家戏园子的前排观众席。看的什么戏呢?看完后我作了如是总结:大约是一场关于某志在争储的皇子收买人心的戏。 - 首先,章全目光迷离,回忆起了宋墨成遇刺时的情景。 - 当时章全和谢乾灵都在州衙,回来报信的焦五顺利完成任务。 宋墨成前一晚并未留宿州衙,此刻接近卯时,应该在上值的路上。于是他们锁定了搜索范围—— 州衙,人不在。 宋宅,人不在。 上值的路上来回搜索,无果。 镇南侯府,毫无动静。 唯一的头绪,是宋宅的一个管事说,宋墨成今早提前出了门。这并不反常,因为现在州衙几乎是全员加班。可是州衙和路上都不见踪迹,却说明了宋墨成今早另有私事。 于是搜索的范围扩大到全城。最终,两刻钟后,在一条小巷深处,官兵发现了宋墨成和几个死士正纠缠。宋墨成不通武艺,也没多大力气,但很会利用周身的杂物。成为杂物堆本就是所有深巷的注定命运,官兵赶到时已经有一个竹篓、一张长凳、一把扫帚壮烈牺牲。死士终是没能一刀毙命。 宋墨成是被抬回州衙的,担架抬到哪里,血就滴到哪里。彼时他满身伤痕,昏迷不醒,却还留了一口气。按郎中的说法,不是不能治,但大概率治不好。所以处理伤口之余,宋墨成见缝插针地交代了遗言。 就是这口气,支撑着他过完了人生最后几个时辰。几个时辰里,章全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把他的一字一句默记于心。 与此同时,谢乾灵找来焦五,问起了我的下落。当时的他以为,他面临的情况是“柔嘉郡主私逃了”,即“人质私逃了”。所以他亲自出城去追了一段路,并不知道宋墨成的遗言里也有他的份。 - “存思兄……我的值房,柜子第二排第三格,是近几年的账册,里面是物价上涨的证据,统计了好些买卖的物价和流通量,还算了每年流通的银钱数额,朝廷户部那些算账的定能看出异常。 “第三排第三格……是我收集的假币。你叫人仔细看,往方孔的四个角看,跟真的比对一下,会发现区别的。 “听闻有个四殿下昨日来了?我不知有没有记错,他是皇子里面和太子党不对付的那个吧?来了正好……给朝廷写的封疏不是又被截了么?眼下……也只能是托四殿下带到洛阳了。” - 章全几度叹惋,几度拍着大腿摇头。话至此处,他起身一揖,“殿下稍候,下官去取东西来。” 转眼只剩我和谢乾灵。他的目光利刃般射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沉沉的嗓音。 “本王真想看明白,郡主这不惊讶却又没听懂的表情,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看不明白就对了。谢乾灵不是会察言观色么?我已经在几天时间里想出应对之方:既然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懵懂,那就用这一种表情来面对所有事情。反正面对周遭的一切,我大部分时候都是真的很懵懂。 - 房门再次被打开,章全双手呈上一个深灰色布袋。 然后是一连串无聊的客套。 “殿下,致真提及的证物都在这里了。还请殿下隐秘保存,以免被有心人盯上。”“好,多谢刺史与宋参军信任。” “假币事关重大,乃一州……不,假币可不止一州了,此乃多州民生之所系,还望殿下予以重视。”“刺史放心。” “对了殿下,届时清查假币,可万万不能直接收走。这假币几经转手,如今都已流入寻常百姓家。眼下又有瘟疫,家家户户生存困难,不宜雪上加霜……”“此事届时自有人负责,阆州的事宜也会与刺史商议,并非本王决定。不过刺史高见,本王一定带到。” 转折在这里出现。 “殿下,呃还有……”话音就此中断。 “还有什么?” “没了,没了。” “若有,但讲无妨。” “不不不,真没了。” <

> 话是这么说,可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简直把“我有话要说但我不敢说”写在脸上。 “得罪人的话,下官不敢说。” “刺史放心,本王不会往外抖搂。” 章全愈发惶恐,“还是不成啊,倘若得罪的是殿下呢?” 我觉得好笑,他的嘴好像没有他的表情那么惶恐。 “如此,本王倒更好奇了。”谢乾灵沉稳的心性决定了他不会当场掀桌。 章全一阵犹豫后,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 说回宋墨成临终那天。 交代完留下的证物后,宋墨成眼中一片黯然。 “存思兄啊……我可记得,当初你是为了远离朝堂的乌烟瘴气,才自请外放,挑了阆州这么个政绩没有破事一堆的鬼地方……若非如此,小弟我还遇不上你呢。 “我这辈子……没进过洛阳,没上过朝堂,什么旧臣和新臣,功臣和降臣,士和武将,太子和四皇子,我是弄不清的。我只知道,假币就是假币,造假币就该罚。 “只是可惜,可惜啊!那些证物,终是要变成党争的工具了。” - 谢乾灵听完章全的叙述后,垂眸沉思良久。 “看来刺史与宋参军对党争颇有几分厌恶。” “下官不敢……哦,确有此意,却谈不上厌恶……呃,好像厌恶二字也不算错?” 看得出来章全在表达一种“我厌恶但我不敢说,你要是想告发我,那我可没说过厌恶这两个字”的意思。 “刺史也是洛阳显贵门荫之下长大的人,当知党争与朝政绝无泾渭分明的可能。本王倒以为,实则未必要泾渭分明。纯臣不畏权贵也好,党派争权夺利也罢,最后都是上交证物,立案调查,结果并无二致。” “下官以为,惩奸除恶与党同伐异,无法殊途同归。查案查的是假币波及范围,流通数额,铸造地点,商讨的是如何收回假币不缩减无辜百姓的利益,如何平稳物价;而党争,争的却是犯案者的量刑轻重,是上下官员牵连多少。查案对事,而党争对人……致真乃是下官到任阆州后结识举荐之人,因献户籍统计之策有功而破格授官司户参军。他一生未曾涉足洛阳,不入朝堂,不近党争,可谓至纯。是以,下官适才是想说,殿下党同伐异之余……”后半句已在不言中。 我听得迷糊,却也专注。什么惩奸除□□同伐异……个中区别,我好像能懂一些了。 我又朝谢乾灵看了一眼,嗯,还好,还没生气。除此之外我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因为剩下的他不会写在脸上。 “本王也有一言,刺史且听一听吧。”他这样说。 “殿下请讲。” “本王奉旨迎亲,还未进阆州的城门,就听闻郡主被困于镇南侯府,守卫森严更甚于往常。侯府内打理大小事务的人叫孟韬,刺史想必认识。只是刺史大概不知,本王进城后不出半天,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孟韬和郡主往来密切,时长与郡主提及太子殿下的风姿。郡主闻知后,有意嫁入东宫……请问郡主,可有此事?”谢乾灵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若非场合不允许,这传言真值得我笑上一笑。联姻大事,竟然能扯上“太子殿下的风姿”,着实是高估我的话语权了。 我不答反问:“殿下信了么?” “……郡主不透露也罢。”谢乾灵收回目光,“此话本身真假难辨,其目的却不难窥见。孟韬一边布下重兵,一边又诱本王前往要人,无非是想逼本王动用武力。硬闯侯府的罪过,够他到朝廷参本王一本。” 章全点头补充:“即便不明着参,也经不住人言可畏啊。” “因此,本王当时的决定是置之不理。” “可是下官听闻,殿下后来又……” “后来又派兵强攻了。”谢乾灵苦笑,“刺史可知为何?” “请殿下赐教。” “本王听说郡主有应对瘴气之方,可解当下时疫求药不得的困境。” “难怪是郡主去采药。”章全眸中闪光,骤然起身向我深深一揖,“郡主为时疫牺牲至此,堪当全城百姓之救命恩人!请先受下官一拜!” 我撑着病体挺直了瘫软的脊背,欠身回礼,并不多言。 章全坐了回去,一阵子的沉思后又看向谢乾灵,眼里光芒犹在,“殿下之意,下官兴许已能略知一二。若是为了党争,殿下不会动用武力中人圈套;但若是为了时疫,殿下宁愿牺牲党争的优势。” 由此类比假币一事,他同样不会只顾党同伐异,而不顾民生恢复。 <

> 谢乾灵轻笑道:“以此事实为据,为本王自辩,刺史可还能接受?” 章全战战兢兢地俯身作揖,“是下官小人之心!殿下为国为民,美名在外,下官竟以恶意相揣测……殿下若有责罚,下官绝无怨言……” 而谢乾灵并没有真的生气,也没有真的责罚,他只是在良久的思索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请章刺史做个见证吧。将来本王若有机会大权在握,定不会再叫党争污染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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