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滑厘笑道:“适啊适,你说你是听过后默诵出来的,实则话只说了一半。前半段是你听过的,默诵的。后面的……是你自己编造的吧?”
“前半段一气呵成,后半段转折生硬,不流畅如水、不顺滑如脂。道理很好,而且很合我墨家的道理,可是辞实在不美。只怕传出去,众人也只诵前半,不诵后半。”
适也从没说过是自己想的,连忙笑道:“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还要请人修饰才行。前半段是唐汉先生偶尔所得,非是他写,而是一名中行氏之裔埋名所写。”
荀子据说是中行氏的后代,中行氏已被韩赵魏击败,逃散各地隐姓埋名也算正常,这个理由完全说得过去,也算是多少扬了扬还未出生的荀子的家族名声。
“后半段……确实是我自己编的。君子性非异,善假于物,我是借此展开,希望众人能学一些可以借于物、利于人的学问。所以说,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虎之食人不常见、虎之皮人常寝之……”
他解释了一番,众人脸上露出了明了之色。
不是他不想抄,也不是他觉得自己的水平能比荀子高。
而是后半段他真的没法抄,抄出来也不可能传播墨者的思想。
虽说荀子教出了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位法家人物,可终究他是属于儒家的,后半段论述的大体还是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
前半段谁都可以用,后半段是思想争端,墨者不能拿来用。
原到“学习应该从哪里入手”的时候,荀子便说学习要从《尚》、《礼经》、《乐经》等入手,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威仪的举止和符合礼仪的行动上”。
然后又从这里入手展开尊师、合礼法等问题。
适则将原本在前的君子善假于物作为后半段的展开,着重论述了学习“善假于物”的学问是多么重要,从庶农工商等底层入手,一一举例说明学会这些东西的益处。
其实原篇也是如此,都是从劝学开始,变为劝“学什么”结束。
只不过这个学什么被适改动了,而且改动的毫无美感,适也只抄了上学时背诵的前半段。
像是禽滑厘这种出身的人听了,自然很容易听出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写出的章。
前半段如金玉,后半段如草絮。
泾渭分明地如此明显,多数墨者却更在意草絮一般的后半段。
这便是时代。
摘出去百家争鸣著立说的时代,前半段足以名动天下。
但在各家争鸣的时代,后半段才是重点。
荀子的原篇也是一样,所以在时代之后,前半段依旧旷古传颂,那是因为说的是万世不易的道理,而后面关于理念的问题终究会有不合时宜的情况,也因而适在上学的时候没有学过后半段。
禽滑厘道:“后半段若稍加修饰,也不失为一篇好。只是与前面的雄奇相比,终究不合。我是写不出这样的雄的。”
他看了一眼墨子,说道:“先生,这章极好。仅凭前半段必然传颂天下,若是后半段的道理也能够叫人记住,对传播墨者之义大有用处。还请先生亲自修改一番。”
墨子也是这样想的,笑道:“适做秘,却不想我这巨子如今反倒要做秘要做的事。我现在真正相信了,你之前说的什么亦余心之所善兮之类的话,都是你从别人那里学到的。”
“本以为你只是谦逊,原来是你不说谎……哈哈哈,只此后半篇,展露无疑啊。”
众墨者都笑,适也笑,心说单从辞上来说,只怕狗尾续貂这词都玷污了《劝学篇》。
可于这个百家将要争鸣的时代,后半段才是重中之重。
适心想,若是墨子亲自动手修改,虽说还是不如原篇,但是读起来肯定比自己写的那些要强。
想到这,适便道:“先生若是改完,便可以传遍天下。比如挖掘陷阱,总需要在陷阱中放入一些食物才能引诱想要捕获的野兽。这篇,可以作为传播墨者之义的诱饵。”
“先生,半年前我说在各大都邑办墨者掌管的麦粉铺、酒食肆,其实也是为这一天做准备。”
“大都巨邑的人,未必都了解墨者,但是因为麦粉、豆食、烈酒等,可以先听到墨者之名。”
“然后草帛传义,遣一墨者持草帛,在食铺中诵读这些章,便会让更多的人传颂墨者。传颂的多了,就会有人想知道:墨者的义,到底是什么呢?”
“想要知道,才能知道。知道的人多了,墨者也会越来越多,墨者的义才能流传天下。”
“未必一开始就要讲义,而是一开始先讲一些众人喜欢的章、故事、传闻,借着草帛之利让市井之人一月不闻墨者之便食不知味。待他们知味,再传道义。”
“原本没有这样的时机,可现在时机已至。借食铺酒肆,用草帛写,遣一二墨者时常送达。”
“他们未必愿意直接听墨者的道理,可是先用这样的章、奇闻、地理、天之类的学术吸引他们。这是他们与我们所不能比的。在这些奇闻雄中,悄悄掺杂墨者的道理,我们有草帛,别家是比不过我们的。”
“别家只能靠师徒言传大义,而墨者有句读标点、有草帛义、有辩术谨词、还有八笔贱字,无需再师徒言传,亦能做到上下同义、并无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