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杜家没有私酿,气氛便就轻松下来。后边如何收拾县里官吏,苏舜钦心中已有底稿,与杜家无关,便不再提起,只是聊些家常。
蒸了半天酒,杜中宵满身大汗。出来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战。
苏舜钦看见,道:“秀才,你家小官人多大年纪了?可曾读否?”
杜循道:“回官人,犬子今年一十七岁。我家里耕读传家,祖传的诗,他从小读过几本。”
苏舜钦连连点头:“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劝学,读才是正途。秀才,你家里遭了难,靠着这制酒的法子,不难重兴家业。只是做小商贩养家糊口,难有出息,若有机缘,还是让小官人读得好。”
杜循连连称是。只是他自己刚刚从开封府赴试的噩梦中走出来,犹自心有余悸,答得未免有些口是心非。现在只是看见了希望而已,杜循还不敢再想读的事。
苏舜钦不以为意。通过刚才的交谈,苏舜钦感觉得出来,杜循不是中进士做官的材料。他确实是读人,交谈中也感觉得出来家学渊源,只是对经典的理解过于肤浅,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普通乡野的读人,见识所限,想金榜题名是极为困难的。
这个年代的科举与后世不同,由于没有系统的教育体系,也没有规范的教材,大多数的读人一上考场便就露怯。科举是有偶然成分,但这个年代却还有很大的必然性,读得好,章做得好,确实是更容易金榜题名。所以才有欧阳修经名师教导之后,自信地认为自己必是状元,结果一不小心被同舍的王拱辰给夺走了。最近的前后几届,多次发生这种状元故事。
杜循是靠着小时候父亲所教,平时自学,侥幸过了发解试,便就去了开封府。不管从哪个方面,他都很难考中进士。要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非要有名师教导不可。
见杜中宵在一边站着甚是乖巧,苏舜钦一时兴起,道:“小官人,平时可曾做章否?”
杜循忙道:“犬子读了几年,只是小可家事繁忙,还没有教他做章——”
“如此,却是有些可惜了。”听了这话,苏舜钦微觉得有些遗憾。
章不是随便写的。此时科举重诗赋,诗赋都是有格的,有韵脚,有习惯格式,必须要特意教导才能写出合格的章来。杜循自己都是个半吊子,以前哪有心思教杜中宵。
见苏舜有些遗憾的表情,杜中宵突然心中一动,上前拱手:“回官人,若说时,家父未教,小的写不出什么像样的章来。倒是一时兴起,胡乱写得一些,不古不今,不知可入官人法眼。”
左右无事,天色还早,苏舜钦道:“若写得有章,不拘格式,拿来看看也好。”
见一边坐着的父亲满脸紧张,杜中宵正色道:“前两日夜里无事,在下便写了一篇赋,写这秋夜之景。胡乱写就,韵律不齐,不知可入通判官人的眼。”
说完,便回到自己屋子里,去拿前几日写的章。
这是个读人为尊的时代,杜中宵无事也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其实章不是他写的,不过是偶尔默写前世学过的课而已。此时正是秋天,几天前夜里没事的时候,一时兴起默写了一篇课,正是欧阳修的《秋声赋》。此时欧阳修刚中进士没有多久,自己的章风格还没有成形,这些流传后世的名篇自然还没有写出来。杜中宵抄上一篇两篇,也不怕被正主发现。
不过有一点,杜中宵是清楚的。时代风气,欧阳修自己也还沉沦下层,他主导的古运动刚刚有些苗头,远没有深刻影响坛。欧阳修的章再好,与现在时代风气不合,评价可说不准。
这篇《秋声赋》,杜中宵默写的时候就把第一句改过了,去掉了欧阳修的印记。
进了屋子,取了自己默写的章,杜中宵双手递与苏舜钦。
初时苏舜钦不以为意,拿了字纸在手,随便看了遍。粗粗看完,不由睁大了眼睛,又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闭上双目。
过了好一会,苏舜钦才睁开眼睛,对杜中宵道:“这章是你所写?却是有些老气。”
杜中宵拱手:“这几日家里连遭大难,学生难免心态老了。”
“难得,难得。”苏舜钦连连点头。“这章初读不觉得什么,细读却极有味道。不过,小官人这章不是时的路子,科举上却是无益。这样,这章我拿回去,细读一番,再与你说话。这章颇有些古意,我有几个心仪已久的友人,都试着做古,且看他们怎么说。”
时便是此时科举考的赋,重排比,重辞藻,为一时风气,大家如杨亿、刘筠、钱惟演和晏殊等人,都是此中高手。一代宗欧阳修,两次科举落第,也是用心学了时,才高中进士。古运动此时刚刚兴起,欧阳修等中下层人呼吁而已,并没有形成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