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一晚上胡思乱想,修行《归元养生经》也不得要领,无法入定,迷迷糊糊直到天明,听见旁边母亲窸窸窣窣的起身,干脆也不睡了,穿上打着补丁的夹棉青袍,下炕洗了把冷水脸,又到院子里迎着朝阳扩了扩胸。初春的早晨空气仍旧有些寒冷,深呼吸几口,顿觉精气神恢复了许多。
李氏夫妇都是勤快人,早已起床,一个拿着刨子坐在长凳上刨木头,一个手拿笤帚打扫院子,别看院子里都是黄土,不过被她打扫的纤尘不染,干净的跟牛舔过似的。
“李爷爷,李奶奶,你俩起的真早啊!”笑着跟两位打招呼,眼见李烁从厕所里出来,憋了一宿的膀胱登时胀,忙下台阶迎了过去。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倒是你娃儿,身子刚好些,怎么不多躺会儿?”李氏笑道,李大爷则嘿嘿一笑,并未说话,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印记,牙齿被旱烟熏的黄,憨厚朴实,没了酒精作祟,早已恢复了本色。
李烁也埋怨道:“就是,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天这么冷,你该多躺会儿的。”
张佑急着撒尿,嘿嘿一笑,并未多言。待从厕所出来,见李烁洗漱已毕,正抱着缝补好的军服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帮忙,说道:“您不是说今天去镇上赶集嘛,孩儿也想跟您去呢。”
“好几里地呢……”
李氏拿着扫帚过来插话道:“咱们佑儿有福,昨日听我弟妹说,今天杨把总要来拉缝补好的军服,正好顺路坐马车去镇上,让你义父看家,咱们仨一起去。”
李烁大喜说道:“那感情好,我赶紧收拾收拾,干娘您就别做饭了,锅里我熬了米粥,还有昨晚剩下的菜,等会儿你跟义父一块过来,正好也给义父见礼。”
“生受你了,又让你麻烦。”李氏不好意思的说道。
李烁笑嗔道:“干娘说的哪里话,再跟我客气,我可就真生气了。”
李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再推辞,点着小脚跟在李烁后头:“不客气,不客气了,我去给你帮忙。”
剩菜米粥就咸菜,李大爷连干了两杯李烁和张佑分别倒的酒,算是正式认下了李烁这个义女,连带着,张佑自然成了他们的干外孙。也直到此时,张佑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叫做李全福,心说这名字起的不错,认了我娘这个义女,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杨把总不知叫啥,身穿亮银锁子甲,脸庞红润,人高马大,显得十分威武。把总是武官的官职名称,相当于正七品,不过大明重轻武,此官虽与知县平级,实力上却大有不如,一般情况下,是需要大礼参拜的。
但这不代表把总不威风,事实上,杨把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审视张佑时,可是威风的紧。不过,当他看到李烁时,神色立马变化,居然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和走在前边的李全中说话,一边偷瞥李烁。
张佑抱臂旁观,瞧的清爽,不禁冷哼了一声,他腿脚不便,在院子里等待,正好就碰到杨把总,见他威风凛凛,先还有些羡慕,此刻却有些不满起来。
“老李,这位小娘子是……?本官来你家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我大哥新收的义女,佑儿他娘,张佑,赶紧见过杨将军。”李全中就是李全福的弟弟,是龙家务的里长,类似于后世村委记的角色。他和哥嫂关系甚好,虽然并不怎么支持两人收李烁为义女,不过表面上却并不表现出来。非但如此,还特意称呼李烁为“佑儿他娘”,意思不过就是点给杨把总听:看到没,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可别动歪心思。
李烁蹲个万福,算是见礼,张佑则躬了躬身,说道:“草民张佑,见过把总老爷,草民腿脚不便,请恕不能全礼了。”言语间,他有意加重了点“把总”二字的读音。
“你是张佑?”杨把总望向李烁:“那你,莫不是就是……呵呵,果然天香国色,难怪……”
李烁板脸打断杨把总,说道:“军爷切莫道听途说,勾*引之事,民女乃是遭人陷害。妇人之德,莫过于从一而终,此乃人伦大道,民女不才,也曾读过些圣贤之言,绝不可能做出那种天打雷劈的事情,还请军爷明鉴!”
这番话她说的义正言辞,说话的同时,无形中散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杨把总一怔,干笑一声,说道:“本官唐突了,娘子莫怪。”心下却颇不以为然,暗道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莫非宁大人还能冤枉你不成?
杨把总带来了两辆马车,军服却只装满了一车,剩下一些,装在另外一辆上边,还有好多空余,正好容的下李氏和张佑母子三人。
马车上了大路,眼见李烁兀自闷闷不乐,张佑知道她还在为刚才杨把总的态度生气,安慰她道:“娘,您别胡思乱想了,清者自清,只要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成,别人爱咋想咋想。”
李氏说道:“傻孩子,你还是太年轻,要知道人言可畏,女人这辈子,顶顶重要的,可就是这‘名节’二字。所以,若想让你娘开心,赶紧帮她恢复名节才是正经。”
“没事儿干娘,我已经习惯了。佑儿,你别太有压力,尽力就好。”
万恶的旧社会啊,明明母亲才是受害者嘛。张佑心情十分沉重,突然想起后世的时候,好像生这类事情,原本受害的女方仍旧要受到不少非议,不禁叹了口气。也许,就算自己真的帮助母亲恢复了名节,仍旧会有人诟病于她吧?
“不行,我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母亲为了我,连割腕喂血的事都做的出来,我绝不容许有人再伤害她!”
张佑再次誓,沉默了下来。
马蹄声忽然自后边响起,张佑回头张望,只见四五名汉子拱卫着一名华服老者不紧不慢的赶了上来,老者六十来岁,须花白,后背微驼,顾盼间却有一股睥睨万方之势。
他们越过马车,拐下大路,前进的方向,正是水潭对面的那处大宅——申家小姐的义父,也就是蓟州总兵戚继光的私宅。
不会是戚继光吧?可是,他若是戚继光,昨日申家小姐旁边的那名中年人又是谁?
张佑微微皱起了眉头。